37.第37章 037(1 / 3)

新一日的五更, 天上零星剩下幾個星子。綠絛巷的兩棵柳樹邊上已停了一排騾車。

過去幾日皆是三輛,今日卻成了四輛。

多出來的那輛雖也是騾子拉車,可車廂比旁的那三輛更寬大、結實, 車轅各處不但雕刻著祥紋,最前頭還掛著一盞琉璃罩子的氣死風燈。

車夫就坐在風燈映照的一圈亮光裏。

與他相鄰的攤販見他一臉的細皮嫩肉, 便上前打聽:“兄弟不像做小買賣之人啊, 這一輛騾車就抵得上我等一年的盈利……”

梁成業打個哈哈:“跟家中鬧翻,自己出來謀生。”

攤販心下呸了一聲, 做個小生意也要和有錢人家的公子來搶。

他又問:“兄弟是何時和陶掌櫃談上買賣的?你和她談的一個盒子拿價幾文?打算在何處賣?”

梁成業隻聽到個“陶掌櫃”。

原來是姓陶。

好姓好姓, 桃之夭夭,旖旎的很。

他擺擺手, 不耐煩道:“這些都是秘密,怎能說給你聽。”

等了等又趁機打聽:“陶掌櫃閨名叫什麼?她平日中意吃什麼、穿什麼,中意戴什麼花?”

小販覷他一眼,再不理會他。

一時五更過, 又等了一刻鍾。

梁成業心急下了車轅。

“我去瞧瞧。”他繞過兩棵柳樹, 到了陶家門前, 不由自主躡手躡腳,做賊似的趴在門外往裏瞧。

還未看清什麼, 忽然聽得裏頭一陣腳步聲, 大門“吱呀”一聲拉開, 他忙擠出個笑臉,便聽“嘩啦”一聲,一盆什麼水迎頭而下, 瞬間將他澆了個透心涼。

他下意識一聲喊,要抹去臉上水。那水中不知有什麼東西,竟刺得他的雙眼火辣辣疼。

他勉強睜開眼, 透過眼簾朦朧淚水看到,竟然不是那個小娘子,是另外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子。

“你他娘的找死……”他嗷了一嗓子,眼睛酸的再也睜不開。

那男子卻半點沒有上前致歉之意,反倒大喊了一聲“壞人!”掄著盆就打過去。

“嘭”的一聲,他腦袋瓜重重挨了一下,腳下幾個踉蹌又閃了腰,再也沒有反抗力,隻憋著一股勁兒拚死逃開。

他眼中火辣難耐,隻恐那男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追來,閉著眼憑感覺往前跑,咚的一聲撞在柳樹上,臉頰登時一陣刺痛。

“哈哈哈哈……”那幾個攤販幸災樂禍,大笑不止。

他循著笑聲跑過去,終於歪在騾子身上,喘了好幾口氣,這才用力睜開眼睛,抬腳就上了車轅。

“笑,改日本公子讓你們一個都笑不出。”他啪的一甩鞭子,趕著騾車匆匆離去。

巷口的第一座院落前,阿井再未追趕,劃上門拎著空盆進了廚下。

陶蓁正掀籠蓋,在一團白霧繚繞中問他:“怎地倒個花椒水去了那麼久?方才是什麼動靜?”

阿井放下水盆就去幫她抱籠屜,待將三個鍋灶上的籠屜全都抱下一層層攤開,這才道:“有壞人,穿著黑衣裳,我打他!”

陶蓁“哎喲”了一聲,心想這樸實無華的阿井果然是被小滿帶壞了。

在小滿的心裏,穿黑衣裳的就是壞人。

小滿年歲小,縱然誤會黑衣服的人是壞人,也不會有何種殺傷力。阿井高高大大,雖然依然清瘦,可自從傷好日日又吃飽,力氣不容小覷。他慣來不是個說大話之人,既然說打了人怕就真的打了人。

她連忙出了廚下,去拉開院門往外頭瞧,門口隻有孤零零一攤水印,到底發生了什麼已不可考。

此時天邊已現魚肚白,柳樹邊上的三輛騾車輪廓已現,她忙向那處招了招手,方折返回去,教育阿井:“穿黑衣裳的是壞人,那穿白衣裳的是不是鬼啊?天底下的人那般多,你偏偏要跟著小滿學。你再敢胡亂打人,被抓進牢裏,我可不救你。”

阿井便嘟了嘴。

“你還委屈?”

阿井又將嘟出去的嘴收了回去。

一時三個攤販前來拿了盒子,卻不急著走。

一人便道:“陶掌櫃又尋到新人替你賣盒子啦?那人要在何處賣?若還是在碼頭,豈不是要同我們搶買賣?”

其他兩人紛紛附和。

這話陶蓁就不愛聽。三個人就想包圓碼頭集市上的買賣啊?等她尋到幫工,把量加上去,碼頭那裏怎麼也得放十家。

“成啊,你們三家每日包一千個盒子,我便再不尋人。”

“一千?”攤販們訕笑,“我們哪裏能賣那麼多……”

“那不就成了?”陶蓁道,“我確然已經托了董阿婆幫我留意人,可一定不會影響你們的買賣。”

那三人就也不做糾纏,抬著籠屜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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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剛剛升起,陶蓁帶著一個傻子和一個孩子出了門,上了一輛騾車。

騾車行了兩刻鍾,到了一片高樹掩映下的紅瓦青磚屋舍前。

周遭鳥雀啾鳴,清風徐徐。高大的入口處掛著一張篆體寫就的古樸牌匾。

白馬書院。

四周郎朗書聲不絕於耳,從半開的窗戶外能瞧見大大小小的學子分班而坐,皆在跟著夫子認真念書。

目光越過教舍往裏瞧,遠處還有大片空地,偶能瞧見學子騎馬而過,極是意氣風發。

陶蓁說明來意,被門房領進去見山長。

走廊裏坐著數人,各自帶著個娃兒,看起來也是前來詢問念書一事。

山長的門半掩,能聽聞裏麵數個不同的聲音,在輪番考教預備學子。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此句出自何處?”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是何意?”

“四書五經分別指什麼?”

這是針對十一二歲的娃兒的題目。

“‘周吳鄭王、趙錢孫李”下一句是什麼?

“‘碩鼠碩鼠,無食我粟’是什麼裏的詩句?”

“‘苟不教,性乃遷’是何意?”

這是針對要開蒙的娃兒的題目。

外頭的學子忐忑進去,又或喜悅或沮喪的出來。

陶蓁低聲同小滿道:“會嗎?這些阿姐都曾經給你教過的。”

小滿便些躊躇,“教……教過嗎?”

陶蓁當即黑了臉,“如何沒教過?我們守孝時,阿姐不日日教你背書?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哪個你不曾經倒背如流?便是論語也教你念過半本。怎地現下卻說沒教過?

小滿便緊緊抿著嘴,似要哭泣。

“收起你這副嘴臉,再敢流馬尿就罰你舔碗!”

小滿蹭地打了兩個冷戰。再也不想了,這輩子都不想舔碗了。舔碗費嘴皮啊,自現下嘴上還火辣辣的疼呢。

陶蓁歎了口氣。

怪自己。小娃兒記得快忘得快,原身把他教好送到自己手裏,她荒廢了他一個月,就讓他倒退的目不識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