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裏新床單平整, 兩床被子疊的整整齊齊放在炕角,上麵還壓著兩個蕎麥枕頭,枕巾同被單一樣的花色, 都是藏青色纏枝紋樣。
這間宅子裏原本有三間臥房,陶蓁和小滿用了一間, 阿井單獨一間, 空下的一間原本放些雜物,昨兒已被陶蓁收拾了出來。
炕和高櫃都是現成的, 棉絮被褥是在巷口雜貨鋪現買的。
陶蓁原本是按兩個成年人的份量所做的準備, 在黃大娘的身上已經算是縮減了規格,未成想另外一個非但不是壯勞力, 還是個八|九歲的娃兒。
老弱病殘,一下子就占了前兩個。
院裏,裝在麻布口袋的雞鴨鵝嘰嘰嘎嘎叫的紅火。
梳子麻利的搶了阿井的活兒,先把院子潑水打濕, 再拿掃帚掃去院中浮塵與落葉。
不揚起一點灰。
黃大娘坐在炕邊, 向外頭的梳子努努下巴, 介紹著小孩子的來曆:“……你莫看她瘦,家裏、地裏活計樣樣都靠她, 能幹的不得了。昨兒杏花回來說你要招幫工,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陶蓁無語。
她招的是一整天跟著她連軸轉的壯勞力, 又不是大戶人家裏伺候主子喝茶、用飯的小丫頭,八|九歲的娃兒再是能幹又能厲害到哪裏去。
黃大娘的聲音還在繼續:“就是命苦,家裏的有個哥哥自小多病, 多出的一文都用在她阿哥身上。她做的多吃的少,都已經十三歲還隻有這麼點兒……”
十三歲?陶蓁震驚。這是十三?
黃大娘看出她的驚詫,忖著她不想留下梳子, 見梳子剛剛掃完院落,忙指使道:“我剛瞧見廚下水缸空了,你快去打水。”
梳子將掃帚立在牆角,垂首就往井邊走。
井軲轆上掛著個中等木桶,井邊上還有兩個大木桶。每日是用這中等木桶從井裏吊上水,倒進大木桶,再提著大桶進後廚。
陶蓁自詡拉板車已經拉出了二兩腱子肉,可提半桶水都吃力,平日都靠阿井去提水。
梳子麻利的吊上井水,將大木桶倒的滿滿,身量比桶也高不到哪裏去,卻咬牙用力往上一提,便歪著身子提著大桶進了後廚。
待將水倒進缸裏,拎著空桶要繼續去井邊時,陶蓁忙起身站去簷下,輕咳一聲,“不用了,讓阿井去。”
阿井已經黑著臉等了好久了。
原本掃院子、打水都是他的活兒,現下來了個人,那不是要搶他的風頭?他潛意識裏對自己的定位倒是準確,無論幹什麼,是一定是要在髒活、累活上體現自己價值的。
現下被梳子一下子搶去兩種活計,他還能在這個家裏站得住腳嗎?萬一娘子一言不合又要賣他可如何是好?
梳子掙表現時,他就一臉的仇視表情。現下陶蓁發話讓他回歸了本位,他忙鬆了一口氣,去將木桶從梳子手中奪回來,歡歡喜喜去打水。
梳子一下子慌了,手足無措站在院中間,先向房裏的黃大娘投去求助的一眼。
黃大娘便不好再說話。
到底是陶蓁招人,還要她來拍板。
雖然是同村人,陶蓁對梳子其實沒有一點印象。她倒不是看不上這姑娘的勞動力,隻這麼一點兒身高,瘦的風都能吹走,有沒有什麼病都不曉得。
她到底是做吃食的買賣,對幫工“身體健康”這一點,半分不能馬虎。
這是她第一回招工,就得高標準嚴要求,先打個樣板出來,此後也好參照執行。
她顧不得同村人的情麵,向梳子招招手,問的極直白:“你家裏人都這般高?”
若遺傳性的身量不高,骨骼脆弱,長期幹重活隨時有骨折的風險。在阿井身上她已經有了搭進去六十八兩巨款的經驗教訓,若再來一個想讓她養老送終的,她這買賣也不用幹下去了。
梳子不答,卻先去看黃大娘。
黃大娘著了急:“蓁姐兒問你,你還不快回答,看我作甚。”
小姑娘這才搖搖頭:“爹娘同大哥都不矮,家中就我一人……”
陶蓁明白了。
又是一個把閨女不當人的家庭。
“平日有何毛病?吃肥肉惡心嗎?”若吃肥肉惡心,那肝上八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