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井送鹵鵝歸來之時已過了午時。
陶家院落妖煙滾滾, 圍觀的鄰人站了一層又一層,一邊掩鼻一邊又貪婪吸著香氣。
衝在妖煙最前頭的,是在巷口開了木器店的穆掌櫃。
他左手拎著一桶水, 右手又抱著幾塊木料,瞧見三輪車停靠的一瞬間便匆匆上前, “阿井兄弟, 你家到底咋回事?一開始尋我借一抱鬆木料,緊接著就起了煙。大家夥兒著急要去救火, 你娘子又不認。煙大成這樣, 怎地不是起火?”
阿井一把牛力將礙事的穆掌櫃推了個大屁墩,嗚咽一聲奔騰而去, 一腳踹開他家緊掩的大門,拉著哭腔吼一聲:“娘子!”
院裏層層濃煙。
有咳嗽聲,有人走動聲。
於滾滾塵霧裏,他終於聽得一方天籟:“哭喪啊, 嚇老娘一跳!”
陶蓁撥開白煙, 連咳了好幾聲, “鹵鵝送去了?回來可夠晚的。李管事沒什麼話交代?”
他立刻兩步上前,這才瞧見靠著院牆多了個十分簡陋的無蓋紅泥爐子, 爐子裏塞了許多木料, 濃煙便是從爐子傳出, 轟隆隆上揚,穿過上頭懸掛的幾隻鹵鵝。
他娘子滿頭滿手的汙泥,粉麵和發髻上皆是黑灰, 儼然有了孫二娘的風範,可好在真沒有起火。
“送去,帶回來人。張三和杏花後來。”他收了哭腔, 放下了心。
他這麼一說,陶蓁才於濃煙中瞧見阿井身後多了三個陌生身影,卻不是頹廢乞丐張三和妙齡媳婦兒杏花。
一個男子上前拱手:“李管事得知陶娘子接了筆大買賣,唯恐你人手不夠,指使我三人前來幫把手。我等乃三兄弟,我是陳甲,他兩人是陳乙和陳丙。工錢您看著開,多少都不嫌棄。”
陶蓁一邊揮手扇走濃煙,一邊捂著鼻子,一雙妙目在三人身上咕嚕嚕轉,見他們並不是什麼瘦猴麻杆,各個精壯的很,方點點頭。
聽聞他三人這個名字,不免笑道:“令尊大人取名倒是省事。”
她轉頭吩咐阿井:“你來燒火,是要試一試做熏鵝,不能有明火。莫用柴房的柴火,就用靠牆的這一堆鬆木。”
阿井忙去接手。
她同那三人道:“跟著我進去,我先要考教你三人。若做不了後廚的活兒,便是再能幹也是不成的。”
張三和杏花進了陶家時,滿院的煙霧已散去八成。
專業“火夫”出手,靠牆的一壁臨時搭起來的熏灶登時斯文起來。
陶蓁的臥房裏人聲喁喁,隻能認出是男人同女人的聲音,聽不清究竟說了些什麼。
張三過去給阿井遞柴火,用肩膀撞撞他:“我此前來過數次,知道她輕易不讓你進她睡房。現下那房裏可有旁的漢子,你就不喝醋?”
阿井不理會他,認真的往爐灶裏添柴火。
張三等了等,長長“哦……”了一聲,“你怕是不知道何為‘喝醋’。就是指嫉妒,心裏不舒服,覺著不公平,不想要旁的男人進她睡房……”
杏花在一旁當先“呸”了一聲,“你胡說些什麼?”
張三“嘿嘿”一笑,“難怪陶姑娘要拿他當個幌子,你看他一點不懂這些……陶姑娘此回怕是要幹大買賣,過上幾日腰纏萬貫,說不定就要換夫,找個真正合心意的,生個大胖小子,年紀輕輕什麼都有了,齊活了!”
杏花側首看向阿井,但見他雖空有一副好皮囊,情情愛愛上什麼都不懂。給陶蓁那般能幹的女子當相公,確然是委屈了她。
這婚事,遲早要分。
兩人略等了等,那三個漢子從陶蓁臥房出來,自覺去提水、掃院、清理地上散隨木料。
張三忙要上前,“尋酒樓後廚的事兒……”
陶蓁偏向杏花招招手:“進來,有重要事同你說。”
睡房靠窗的書桌前,陶蓁略略講了這一萬隻鴨子的買賣,最後方同杏花道:“數量如此多,便是砍一半,我手頭也不夠人用。還要勞煩你回村幫我尋五十個幫工,不到十日,每人兩錢工錢。白日歇息、夜裏辛苦。還有柴火,各家的柴火從明日起,全送到城裏來,我按市價收。”
杏花被她的大手筆驚得半晌才合上嘴,豔羨道:“怎地我就接不到一萬碗玉麵的買賣?”
“我這裏還真物色了新買賣,容我先賣個關子,”陶蓁笑,“若成了,雖說不至於一日就有一萬碗,可一個月加起來也能到一萬。屆時說不得你就得來城裏住,還得雇兩個幫工搭把手。”
“真的?”杏花一下子被挑起了興致,“究竟是何買賣?”
陶蓁笑而不語,隻道:“你回去記得籌銀子,我這樁買賣帶你狠賺一把。”
杏花被勾的心癢癢,還要再問,周小魚已經從碼頭回來,正站在院裏等待回話。
陶蓁向周小魚招招手,“打聽的如何?包船走貨是個什麼行情?”
杏花忙問:“你想要包船?”
陶蓁點點頭,又向周小魚努努下巴。
“小的問過我伯父,要先看多大的船,再看航程要多遠,貨物吃水多重。有一套算賬的法子……且得提前半月下定。小的今日去問過的那艘船,訂金五百兩,不退。東家可要今日便下定?”
陶蓁搖搖頭,今日她哪裏來的銀子。“明日,明日再看。”
張三在院中站了一陣,被熏鹵鵝的香味勾的食指大動,連忙上前主動請纓:“我對船上熟,什麼事我替你去辦。”隻要給口吃的……
陶蓁向周小魚擺擺手,示意他去忙,方看向張三。
張三忙將他替她打聽的酒樓後廚之事交代出去:
“昨兒晌午就想來回你,可隻尋了十八家,還差兩家,便未過來。今早上又談好兩家,這二十家各個後廚至少十口灶,鍋又深又大,院裏都有井,我親自去看過。”
“他們對價錢可有異議?”
“願意的很,一聽是我介紹,哪裏會不願意。”
陶蓁點點頭,“明日我去會上一會,要簽了契書才成。”
“哪裏用得著簽契書,我的麵子大的很。”
“還是要的,白紙黑字,比麵子強。”
院中漸漸人多,方夫子回來送信,梳子帶著洪三也進了院裏。
陶蓁要同洪家三小姐商議大事,張三見一時半會再插不上嘴,便蹲去一旁樹下,聞著熏鹵鵝的氣味口水滴答,又同阿井道:“這又是個什麼玩意兒?等弄出來,你同你娘子說說,有火候不夠的,給我嚐嚐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