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黑暗被幾聲壓抑著的咳嗽聲打破。
聽得出來發出聲音的人正拚命忍耐著,但還是止不住地從喉嚨裏抖出一連串激烈的碎咳。
仿佛連肺都要跟著咳出來般痛苦。
安葵睜開眼,從單薄的睡袋裏爬出來,摸索著找到扁平的軍用水壺搖了搖,還好,這兩天的補給飲用水還剩一半,她輕輕拍了拍咳嗽的女人,輕聲道:“喝點水會舒服些。”
“咳……不用。”女人啞著聲音道,“就半夜這一陣子,睡著了就沒事了,咳。”
安葵固執地將水壺湊到女人身邊:“你前天就是半夜咳醒的,都喝了吧,明天晚上就有新補給了。”
“那你……”
“我不需要。”她安撫道,“明天就會有新補給的,媽媽。”
“……”
大概是因為真的很難受,女人也不再推辭,接過水壺小心翼翼地喝了兩口,呼吸順暢了許多。
安葵看著她幹裂的嘴唇,內心深深地歎了口氣。
如果有條件,安葵真希望可以給她喝上溫熱的蜂蜜水,或者來一碗熱乎的冰糖燉雪梨——但在這個大災變後的末日時代,簡直是癡人說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莫名其妙地在這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少女身上蘇醒的。
匱乏的生存資源、不見天日的地底避難所、乏味枯燥的生活……這就是安葵體驗到的一切。
最糟糕的是,她現在的身體相當虛弱,安葵曾是世界級的自由搏擊選手,單挑兩個成年男性毫無壓力,可現在的安葵,卻隻是個罹患先天性心髒病的十六歲少女。
蒼白、瘦弱、無力……甚至有時連呼吸都覺得吃力。
不止一次,她聽到一些刻薄又現實的成年人在她背後低語:“這孩子可能活不到成年了,唉,薑薇也是可憐,辛苦拉扯她到這麼大。”
薑薇就是她現在的“母親”,也是安葵現在最在乎的人。
幹澀的壓縮餅幹、滿是鏽味的地下飲用水和時不時出現的地底餘震她都可以忍,但唯獨忍受不了她的“母親”為了生活物資被孢子粉塵侵蝕呼吸道,每天在劇烈咳嗽中無法入睡,第二天還要撐著羸弱的身體繼續去蘑菇種植園勞作。
盡管才相處了不到三個月,可安葵第一次在她的身上體驗到了來自母親的關懷。
安葵剛在這個身體蘇醒時,正發著致命的高燒,是薑薇一直守護在她身邊,幫她擦汗,將藥片碾碎了混在水裏一勺一勺地喂給她喝,甚至還用積攢了三年的金券去給安葵換營養針……
這都是安葵曾經沒有體驗過的溫情,她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父親再娶後她更是家庭地位不如狗,小學後幹脆就一直在外寄宿,食堂大媽都比她親爹跟她更親近。
安葵在擂台上所向披靡,但她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的無堅不摧。
當她在擂台上被對手打到頭暈目眩嘔血,傷痕累累地回家後麵對的卻隻是一片冰冷的空寂……她也會躲在被子裏哭泣,也會悄悄渴望能在母親的懷抱裏撒嬌。
她也當然清楚薑薇的這份母愛不是給自己的,但當身體裏屬於原主的生命力一點點消退,薑薇淚流滿麵地用力擁抱住自己時,她下定決定,要代替原來的安葵好好活下去,也要讓她在這個世界的“媽媽”過上最好的生活。
可是——
哪有那麼簡單!
遊戲裏麵點點鼠標就能生成兵營礦場鋼鐵廠,換做現實卻難如登天,別說造出這些七七八八的東西了,就避難所中央的冷光燈,三個月裏來十盞都滅了四盞。
就算是她這種體弱多病的小姑娘,每天也必須去後勤處進行工作,處理“拾荒者”撿來的物品、幫他們盥洗衣物。
“拾荒者”就是廢土上的冒險家,通常隻有機敏強壯的青年人才能當選。
他們會不定時穿上輻射防護服去地表尋找沒有被汙染的物資,也會幫科研人員搜集一些材料、放置實驗品。
但再好的防護也抵不過輻射的穿透,就在上周,上一任拾荒者隊長就因為腦瘤去世了,這種輻射造成的異變快而凶猛,且完全不可預測,有時,他們甚至會變成可怕的怪物……
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其他的拾荒者就不得不親手開槍射殺曾經的夥伴了。
盡管凶險異常,避難所的年輕人們也還是想要成為他們——因為這是唯一一個離開這暗無天日的世界的機會。
安葵也不例外。
可誰會選擇她呢?
一個瘦弱、寡言、還患有嚴重心髒病的小女孩。
每個月的“拾荒者”甄選都會帶走一批被認為最有潛質的少年少女,安葵光是第一項體能考核就無法通過。
這幅孱弱的身體,跑上一百米就會渾身發虛,心髒跳得要從胸腔裏擠出來一般劇痛,安葵勉強過繼續堅持,結果就是兩眼一黑倒在地上。
那次後,他們就永遠拒絕了安葵參與考核。
後勤處裏隻剩下她一個年輕人,其餘的都是行動不便的老人,所有人都戴著口罩,目光呆滯,戴著長及手肘的塑膠手套進行清理作業,像是一條永無止境的流水線,貫穿了安葵在末日裏灰暗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