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為霜、又兼天成崖。”
日暮神遊,早宿東墟夜眠梧,山河萬裏皆巡。
“龍咆倏過千山遠,是嘯盡此間秋瑟、崖虎猶驚。”
峰巔累雪處,抬望眼,見山龍長息衍、原野草木不再。
“敢試穹窿意,且轉諸嶽太上柄,神威仍灼赫,難在不敵恩義。”
一字比一字高昂,是心藏戰聲如潮,是眉頭猶自按捺、眼底殺意不止。
萬哮之聲歸於劍,貳孽師卻自抑氣勢,原本衝破天際的戰意,如驟然衰退的潮水般,跌落至最低的一點。
他由絕對的動,變成了莫名其妙的靜。
持著俯世鋏的女子,正好從這一瞬間獲得了喘息的機會。
俯世鋏一轉先前的頹勢,借由步伐間忽來變換的咫尺與天涯,蓄力於千鈞雷動之間!
但貳孽師卻依舊立在原地,就連手中的招式也未曾變換,卻被那女子手中的俯世鋏,逼得雙腳犁地半丈。
——然退吾至此,亦止步於此。
生受了對麵這一劍的力道,原本那莫名其妙的靜,就變成了一顆破殼待發的種子,倏然動了起來。
連帶著之前那剛猛狂桀的嶄靈劍式,以及肆虐飛揚的夔龍真性,也因這一息的動靜,而多出了兩分的空靈。
嶄靈逞凶,如慕謫仙,揮出一展清湛若酒的劍圍,半圓的弧光裏隱有暗色,似行令於銀華宴上,仿撰詩於明鏡會中,藏在弧光晦沉處的深意顯露,化作漫天的字痕墨意,於這無盡月光上,作書狂草寫個不休,又是將靈昧作了猛莽。
一劍不止、諸招不停,似山中百獸為崖上臥虎所苦,具生怖意而於林中奔騰。
劍鋒上,是山君的魂魄在描蒼瀉銀,斑駁紋痕影出殘夢裏的千樹萬枝,林蔭中有徐風緩過,隨後月臨故崖、虎醒蟄驚。
一縷青絲蕩漾空中,像枚修長卻殘缺的竹葉,柔和而淒美。
那女子神情依舊冷漠,但那蒼白的臉龐,卻罕見地出現了一種類似於凝固的——大抵是,某種類似於凝固的“情感”吧。
她垂額抵劍,指撫玦脊,如祈如祭,同時唇啟——言靈?!
“吾名楚伍、臣陸,劍曰俯世傾鋏。”
天地並無莫大偉力,為這月下女子做那聲勢浩大的加持。
或者該說,這言靈除了讓人聽起來覺得情真意切之外,與常人言語並無什麼不同。
但,此言是真。
楚伍、臣陸皆一人,是真,其劍名曰俯世傾鋏,亦為真。
隻是那俯世傾鋏之意,若是真切——那世上,有何人敢持劍匹敵?
咫尺天涯花夢在,美人由性撅殘枝;俯仰世間百態生,霜天破甲付傾鋏!
這花前月下,最強的那一柄劍,是令人間白骨累累的血海劍嗎?
不,此時此刻,唯俯世傾鋏爾。
縱曾古劍鑄由崖虎驚,累世吞凶、名赫嶄靈又何妨?
天下為尊者今何在,重刃蒼鋒且看,不過陳年舊鐵!
於是,她又言:“道成·咫尺天涯。”
這一步,踏的並不遠,但足以令她手中之劍,壓迫在嶄靈古劍之上。
兩劍相交,於倉促間交叉成嶙峋十字,嶄靈劍上的斑駁虎紋與俯世鋏內部的玉髓同時亮起,仿佛元初時紀的金行至尊被後世成妖的劍形玉玦所激怒,曾在孤崖頂峰沉酣、今夕卻身缺魂殘的前者,與天授劍性玉軀、敗於春秋歲數的後者,皆醒明了一點前塵殘餘的真靈!
這是稱霸過往的至尊強者,在書寫祂最後的英雄篇章——古紀幾踞神器座,恨今屍缺惟誌長;寧死難全桀驁骨,意氣隻拚敵殘殤。
亦是後世的不羈劍妖,以天成山玉之身,一嚐那輝赫了無盡年歲、縱領了古今金行之道的至尊真昧。
依循著俯世鋏殘存的意誌,女子抵擋了嶄靈劍約有數息的功夫,便又撐不住對麵激湧而來的巨力,不由自主地向後退步半尺。
但很快,這一步就變了——因為她的道,變了。
或者該說,她的道,一貫如此。
那原本緊貼在嶄靈劍鋒的上古玉玦之劍,倏然離得千裏之遠。
但握劍的手,卻依舊是蓄力的。
那力量,不隻是執劍的握力,還有拚死壓迫眼前敵手的全力。
是全力以赴的一斬!
這一斬,若僅在方寸絲毫之間,不過是兩者角力、持久則勝。
但如果是彈指刹那,於千裏之距劈斬不歇,氣不餒、勢不衰、力不竭——那便是驚天動地的一劍。
縱步不超半尺,劍不過絲毫,又如何?
吾之一道,咫尺天涯!
嶄靈劍脫手而出,在空中呼休不止,擦出虎口處那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紅磨痕,震得腕骨顫抖一瞬。
但,貳孽師也僅是腕骨力竭、顫抖一瞬,下一刻的拳頭早已經握穩、攥緊。
空中旋舞數圈的嶄靈劍終於落地,與此同時,十丈之外的貳孽師沉腰坐馬,緩推右拳。
這一拳,與玉玦無鋒的俯世鋏相撞!
“你的拳頭,比劍還硬。”
隨著楚伍臣陸的聲音響起,這一局的結果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