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氏的辦公室便在碧街一間商業大廈裏。
周琦在那裏升過兩次直至四年前自立門戶。
開頭上班真是怕得要死怕做不來怕叫人看輕怕不被重用。
薪水隻有那麼一點點算下來比鍾點女傭多不下多少每日工作超過十小時下班回到冷清的小公寓起碼喝兩罐啤酒才能鬆弛下來寶貴的時間與精力就這樣為生活賣出去誰也沒有伸過救援之手。
老母一邊問她要一邊諷刺她沒有辦法甚至對牢她的設計圖訕笑;你還在做這個呀!
做到第三年外頭已經有人不住來挖角她的天分終於被承認。
即使在那個時候她的收費仍然比別的行家便宜又被他們挪揄:入行比誰都久卻永遠是配角擔不起花旦。
周琦仍然默默幹裝作什麼都聽不到。
上個月有記者訪問她居然問出周小姐你的事業好象一帆風順請講一講心得周琦忍不住茫然苦笑。
她樂意讓旁人覺得她一帆風順。
何必公布苦經?
本來習慣喝大量黑咖啡的她此刻要改變作風了她改喝牛奶。
香、可口、營養但是沒有提神作用她想睡。
周琦苦笑這下子可糟了她一向有鐵打的稱號將來恐怕會變豆腐渣。
嬰兒會給她生命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捧著牛奶杯子沉思。
把一切苦工都交給保姆是最超脫的做法但如果這樣瀟灑還不如不生的好決定在她沒有人會逼她。
小小軟弱身體全靠父母嗬護隻會哭泣不會抬頭不會轉側家裏突然添多這一號人物能夠適應嗎會不會後悔?
周琦開手托住頭。
到頭來在她墳前默哀的也不過隻得這個孩子罷了。
人生在世要多就多有個孩子至少可以盡心盡意的愛他毫無保留盡她所能周琦矛盾地站在客廳中央。
身後有溫柔的聲音問:怎麼起來了不休息嗎?
周琦知道男友經已醒來輕輕地說:世事真多變化。
不然多悶。
是變好還是變壞。
男友笑以我同你此刻的條件大抵可以應付一個幼嬰你說是好是壞?
周琦困惑地問:他會快樂嗎?
肯定會。
我們不能看他到老。
沒有父母可以!幸虧如此。
我是否想得太多?
在這種時刻自然會思潮迭起沒有人會怪你。
周琦坐下來對了我有沒有同你說律師又發現一家抄襲我們設計的工廠?幾乎一模一樣。
那多好那是對你最大的致敬。
你別說有人一邊抄我一邊罵我。
別去理他那人不過自打嘴巴。
什麼人都有。周琦苦笑。
也許是為著生活。
是於是誨誨盜無所不至了。
被抄襲模仿是身分象征。
你幾時學會安慰人?
結婚後我還會展露其它秘密才華使你受用不荊
周琦笑出來。
周琦此刻的設計還有冒牌貨連招貼都做得一模一樣。連她自己都覺得驕傲。
初出道她多次被譏笑為效顰者此刻連最最最最白鴿眼的前輩見了她都會擠出一絲笑欠欠身說聲大明星好嗎這一點說明了她的地位。
要謝謝那些冒牌貨提高她身分。
但抄得那麼壞冒得那麼差也使周琦生氣。
她忽然同男友說:我第一份工作的寫字樓在一座小山崗上私家路上沒有公共交通工具乘計程車要四塊五角步行需時三十分鍾當時我的薪水是兩千塊我選擇步行那是一個冬季天天迎著西北風上因為年輕不覺得辛苦睡醒第二天又來了。
男友不出聲。
周琦需要的不過是雙好耳朵。她說下去:連我都以為我完了這是有野心無才能者典型的結局。
過去事不要再想。
今朝想得特別多平時已經渾忘那一切。
你需要一個假期。
也許懷孕是最佳假期。
男友忽然說:三年多了你還沒聽過我的身世吧?
周琦嚇一跳;苦不苦?
苦苦到絕點不苦怎麼叫身世。
我不要聽老套不外是父母兄嫂都刻薄你給果靠奮鬥加奇遇成為現在的你。
這不也是你的身世嗎?
周琦一怔笑起來。
誰沒有這樣的身世他打一個嗬欠伸個懶腰今天真不想工作。
不如放一天假。
有什麼節目?
上午你可以陪我去驗血下午問律師何時可以排期結婚。
那真是難得的好節目!
誰說不是這年頭的女人誰還願意結婚及生孩子。
值得慶幸的是他們還可以結婚。
周琦能夠想象同事們發覺她沒上班的訝異表情初一月半清明重陽周琦從不休息隻有工作能夠安慰她對生活的恐懼。
第二天她繼續告假開始發覺公司沒有她一樣運作她用寶貴的時間去替嬰兒添置衣物家私那日黃昏在咖啡店吃冰淇淋的時候周琦還有新發現那便是原來不工作太陽照樣會得下山。
撥電話到公司問過一起安然無恙。
周琦大可以在幕後操作。
終於上了岸了。
又一個下午她在家翻辭源替孩子找名字先查王字旁再看草花頭。
真沒想到在家也絕對不悶且有許多樂趣。
又是另外一個轉折點。
周琦照著鏡子外表看不出任何創傷內心疤痕累累。
按一按心房硬硬的、麻木結了痂已經沒有知覺不然不會生活至今。
一個轉變跟著另外一個轉變身不由主地去配合環境過日子什麼才是她的理想生活?
耳畔響起母親的話:你還在畫這種勞什子呀!
周琦微微地笑起來慢慢坐倒在椅子上用手掩著臉很想痛哭一場卻找不到哭的原因她不是不快樂的即使在為生活掙紮得非常苦的時候因為有理想她也有樂趣。
如今她專心待新生命來臨。
周琦又笑了起來。看完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