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地宮深處,冰棱為柱,龍脊為穹頂。
嵌滿嶙峋白骨的大殿中央,鑿開一麵巨大的寒湖,湖麵冷氣繚繞,包裹住少年筆挺蒼白的身軀。
那少年烏發披散,未著寸縷,長睫上已經結了層冰霜。
他四肢均被玄鐵鐐鎖住,緊閉著雙眼,麵色慘白,隻有微顫的唇,和不斷溢出的殷血,彰顯著此人還活著。
寧扶沅托著下巴,慵懶地倚在湖邊矮榻上,饒有興趣地拽了拽鎖住他脖子的鐵鐐。
“果真是個寧死不屈的。”
少年被扯得一個踉蹌,險些砸入湖底,卻很快背脊繃直,重新矗立如雕塑,端的是一身傲骨。
寧扶沅勾勾唇角,赤腳踩著冰屑,進了寒湖,一手掐住他的下巴。
“據說,你還有半狐血統?怎不變出尾巴來,給為師瞧瞧?”
少年驟然睜開雙眼,漆黑如星的幹淨雙眸,迸射出殺意,寧扶沅卻笑起來,用指腹擦去他嘴角血漬,下一秒,陡然攥緊他的頭發,握住他嶙峋的雙肩,俯身把人壓向朝寒氣攝人的湖底……
……
漆黑不見五指,隻有漂浮幽火堪堪照明的崖洞中,寧扶沅捂著絞痛的心髒,猝不及防一口老血。
她吐納幾息,總算從魂力逆行,險些入魔的狀態裏恢複過來。
皺了皺眉。
身為魔尊,閉關修行中遇魔障未免有些可笑,但寧扶沅也說不清楚,為何自己會在即將突破的關頭,反複看見一些虛幻的夢境。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那些離譜畫麵了。
寧扶沅甚至知道,若沒有打斷,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她會把人按在湖中,折磨得半死,斷其經脈,吸幹靈氣,又用珍稀丹藥和寒潭修複好他半毀的身軀,如此重複,最後將人無情喂給魔界深淵底,一道邪氣肆意的裂縫。
雖然具體經過斷斷續續,但寧扶沅約莫能推測出來,那夢說的是自己收了個徒弟,卻貪圖少年好顏色,把人當成鼎爐關在禁室裏。
少年百折不屈,她卻再三逼迫,把人玩弄得遍體鱗傷後,又心生厭倦丟入深淵毀屍滅跡了。
寧扶沅捏了捏眉頭,從崖洞中站起來,委實想不通,自己若是真看上一少年,把人抓起來便是,怎會收為弟子掩人耳目。
屬實不似她的行事風格。
因而她並不相信這夢會是某種預兆,隻那反複出現的深淵裂縫,實在奇怪。
她閉關上萬年,卻並非不聞外界世事,雖然無人來稟報,但寧扶沅最近,確實感應到來自那深淵的一絲異常。
恰好此時,山門被人叩響。
“師尊,近日醴都和三妖城諸位來我魔界參加千歲會,各試煉場要務繁忙,弟子恐無法及時過來。”
“師尊突破在際,我留一小輩在此守候,您若有需要,呼他便是。”
一道清麗的女聲從石門外恭敬響起,寧扶沅蹙眉想了會兒,終於記起來,這人應當是她從前收的大弟子,似乎叫言星,她閉關以來,魔界一切運轉都是言星在管。
門外,黑氣翻湧的陡峭斷崖邊,麵容昳麗的紅衣女子站了會兒,一如既往地沒聽見裏麵搭理。
她神色莫辯地盯著石壁看了會兒,眼神微鬆,猜想魔尊約莫已入定,正要轉身離開,卻聽見轟然一聲巨響。
紅衣女子言星一震,驀地回首——
那扇已經關閉上萬年,幾乎與漆黑崖壁融為一體的石門驟然坍塌,連同周遭結界一起化為齏粉。
飛揚的粉屑中,一容貌儂豔,光耀逼人的少女漫不經心地撣去袖口灰塵,掀開眼皮望向她。
“千歲會?我魔界何時跟那些妖鬼牽扯上了?”
被那寒涼的赤眸攫住,言星心髒加速,望著師尊那同記憶中無異的年輕麵孔,難免一陣激動,但心底很快又有難言的滋味漫開。
近萬年過去了,自己如何努力,都已經是成年女子模樣,而師尊居然仍如桃李少女,更可怕的是,她能感受到,師尊身上的氣息,愈發深不可測了,早不似從前那般,一動怒便戾氣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