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整個平周空氣悶熱,蒸籠似的,滿天霞光紅得像火,紅得像血。這是火燒雲。拾叔那去世的老爹曾嘟囔過,火燒雲之後必有強降雨。平周地勢地平,河網密布,雨水河水強強聯合,勢必水淹平周。拾叔眉頭一皺,鎮上噹噹響起陣陣銅鑼聲。平周鎮上家家戶戶的房簷下都掛著兩樣東西看門,一銅鑼,集鄉民之所用;另,掛鍾,防匪防盜之所用。銅鑼響是誰家要宣布消息了。
拾叔隨意披了件馬褂,尋聲而去,剛踏出窯院,就被一手執長槍的鬼子凶神惡煞地趕往某處。一同被趕的還有其他鄉民。鄉民們就像一群旱鴨子,從四麵八方彙集而來,又被趕往某處。
鎮口榕樹頭下黑壓壓地站著好些人,一眼望去都是後腦勺。大戲台子上除了站著鎮長胡鐵冰,還有鬼子的領頭以及通翻鬼子話的。把鄉民都訛來,鎮長開始發話,“各位鄉親們,昨天平周鎮北發生了一場大爆炸,相信你們也有耳聞,皇軍的哨崗給毀了,電線給切了,糧草給燒了。皇軍大怒,識相的趕緊供出人犯,皇軍可以饒你們不死,否則,哼,休怪皇軍手下無情。”
鄉親們耷拉著臉,不敢吱一聲,誰都不想惹麻煩。鎮上有個叫崔雨泓的男人,長得老賴,人也賴,經常好吃懶做,尤其喜歡調戲尼姑,百姓都喜歡叫他癩蛤蟆。他眼珠子賊溜賊溜,忽然高聲嚷嚷:“是土匪。”
一個起頭,個個爭先,大家夥紛紛響應,“對,就是土匪蛋兒炸的哨崗。”心心念念把罪名賴給土匪頂好。
又是土匪,除了紅白事,世上的事淨幹土匪事。胡鎮長也恨土匪,寨裏沒糧了老向他要份子,這不上月才又劫了他一車子東西,土匪如狼貪得無厭,說的甚是。這車子東西可寶貴,除了米糧、生活用品還有西藥。自抗日戰爭爆發,所以醫療器械和西藥都被鬼子列為禁運物品,尋常百姓見不得更運不得。鬼子需要人為他們走馬飛沙,這才允許胡鐵冰走輸西藥。胡鎮長是漢奸,全鎮子的人都知道,大家心照不宣。
胡鎮長問是哪裏的土匪,全鎮的人巴巴說個不停,猴背山的,上馬坡的,歇馬寨的,走馬亭的,鴨脖山的,蝦子彎的,牛頭嶺的、、、領頭的皇軍暴怒,帶著濃濃日本腔調用中國話罵了一句娘,“他奶奶的,平周怎那麼多土匪?”百姓頓時爆笑成雷。
領頭的惡狠狠地跟通翻鬼子話的巴拉巴拉說了幾句,他說土匪劫了他多少錢糧,就要百姓吐出多少。通翻鬼子話的旋即傳達胡鎮長,胡鎮長傳達予百姓,“你們都看到了,皇軍很生氣,一定是你們暗通土匪,土匪蛋兒們才有機可成。哨崗被炸,電線1000切,糧草被燒,你們理應重罰。隻不過,皇軍寬宏大量,即日起隻要每戶納糧百石,皇軍便不再深究此事。現在男人留下,女人回去納糧。什麼時候糧納夠了,就什麼時候把你們的男人領回去。”
男人被迫留下,由鬼子持槍盯著。婆娘們沒一個不低頭喪氣,拖著步子默默散開,心裏為那一百石米糧愁得很。香片兒還好,大海腿瘸了卻因禍得福,百石米糧不用上繳。湊出拾叔那份子就成。
鎮上有幾個婆娘眼尖,榕樹頭的男人堆裏沒見著汪軍海,跑到香片兒家要糧。香片兒婉轉拒絕,“這不成,我娘和小孩都要吃飯。”呂娘秀也委屈著一張老臉說家裏沒有多少存糧。婆娘們那肯罷休,在香片兒家窯院死纏爛磨。俗話說好男兒怕賤男人,賤男人怕潑婆娘。香片兒誰也不怕,依然不為所動,該幹嘛幹嘛去。呂娘秀依舊委屈著一張老臉。白臉淨她做,黑臉都是香片兒。
婆娘們怒了,對香片兒指指點點說三道四,“你又不用掏糧換你男人,借我點糧不成?還是你男人不止一個。”香片兒雙手叉腰回敬她,“對,榕樹頭大戲台子下的那些男人都是我香片兒的男人,怎著?糧就不借你們,腥臭嘴丫子,倒飲馬河也不給你們,滾!”婆娘們氣得要死,臉咋青咋白,在香片兒家窯院吐了大大一口唾沫星子,漿白漿白的,香片兒看著來氣。婆娘們要糧不成想要搶。香片兒瞬間抄起一把殺豬刀,放下狠話,“誰敢搶我老汪家,就是強盜土匪,我非請他挨幾口刀子不成。”婆娘們個個都怕了香片兒,心心念念這女人是不是瘋了,發起狠勁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對她沒招。婆娘們一開始的那股神氣勁兒都焉了,末了罵了句娘不得已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