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女友人所在的娼館是東數第三家。她不識得對方,可茲女說,隻消見到,她便能認出是她。
果然。
陽七一眼認出了那名女子。
她坐在一顆茂密的大槐樹下,午後的光透過枝葉落在發間,像一泓灑了金光的河流。她僅有一件麻衣蔽體,修長纖細的腿從過於短小的下擺處伸出,帶著一點引人摧折的肉/欲。
然後,陽七的瞳孔縮緊了。
那雙美麗的腿,沒有膝蓋。
似乎聽見門外的聲響,女子回過頭。她還很年輕,看起來比陽七大不了幾歲,麵容尚殘存著幾分少女的稚嫩。她的皮膚雪白,眉色很重,按說這種相貌多會給人眉目鋒銳之感,但卻不知為何顯得寡淡。她的頰上竟未帶著戰奴的黛色刺青。
“這位姐兒今個這麼早就來啦,娘兒們都還沒起呢!”門前來了客,娼館的老鴇便從棚子裏鑽出來,坦著鼓脹的胸脯,挺著肚子,腰間隻圍了條遮羞的布巾。“這是看上我家哪個花娘了?一次隻要半枚銅珠,或半斛粟,隨你怎麼折騰都行,她今天啊可就是你的了!”
陽七上前幾步站到女子麵前,女子似乎嫌她擋了陽光,不適地微微避過身。
“哎呀原來是看上我們朱勾啦!”
老鴇一拍巴掌,熱情地湊上前。眼前嫖客身上穿著雖不富貴卻也體麵,想來是在哪家府裏供職。她一打眼就叫了個高價,若不然以往睡個花娘隻要半斛豆就夠了。
“朱勾可是我們這條巷子裏最漂亮的花娘,連那城南勾欄院裏的姐兒都比不上她一根腳趾頭。你看看她這皮子,豈不是比貴族家的公子還白上幾分?”
沒理老鴇的聒噪,陽七在女子身邊蹲下來,女子隨著她的動作垂下眼。
她的手放在對方殘缺的膝蓋上。
女子的腿稍微抽動了一下,又止住了,她仍是垂著眼麵無表情地看著陽七。
“你叫朱勾?”
女子沒應,反而厭倦了似的別開眼,轉而又去看髒汙不堪卻被陽光映射得滿眼璀璨的庭院。
“你叫朱勾。”
老鴇在旁邊看得尷尬,生怕陽七嫌朱勾冷淡,連忙上前打圓場道:“你別看她不說話,但在床上是會叫的。”又上前要拉朱勾大腿。“你看她這裏長得也好……”
“閉嘴!”
陽七反手給了老鴇一個嘴巴,她身上有功夫,老鴇摔了個屁墩,臉當下就腫了。
“你……你你……”老鴇又氣又怕,渾身直哆嗦。她尖著嗓子叫道:“你知道我主家是誰嗎!”
“誰?”陽七上前一步。“說來聽聽。”
原本看起來黑瘦平凡的少女身上似乎突然滲出血氣她彎下腰一隻腳踩在老鴇胯間的遮羞布上,突然咧出個笑。
“我看上這花娘了。你給個價,我要帶她走。”
老鴇從沒見過這麼做買賣的。
但又著實怕得緊,那少女似乎反手就會插她一刀。
這些在城北做暗娼生意的其實都是綏城黑戶,如同陰溝裏見不得光的老鼠。城主雖發善心讓她們在城中落腳,不至於露宿荒野被狼叼了去,但說起來她們的命和死人沒什麼差別,無戶無籍,就算陽七此時把她當場宰了也不用償命。
老鴇抖著頗有幾分色厲內荏,這朱勾乃是館子裏一顆搖錢樹,是她的主家親自送來的,據說是得罪了一位貴人才被打發到此地。因她皮膚白皙生得俊俏,每晚總有五六個女人排著買她。若她走了,那自己豈不是要喝西北風去?
“朱……朱勾不賣!不賣!”老鴇瞪著眼睛叫:“你若要買就拿……”她卡了個殼,張嘴說出她能想到的最多錢財。“就拿一塊銀餅!不還價!”
陽七嗤笑一聲,心道這婆娘可真敢漫天要價,她怎麼不說要一座金山呢!
“我……我主家可是長史馮元大人!我每月底都給她送五十個銅珠的月錢。我、我要死了,她定和你沒完!”
陽七皺皺眉。馮元那人相傳心眼比針尖都小,在綏城極有勢力,聽聞她在城北確實做些抽利錢的生意。若真讓老鴇回頭告一狀這仇搞不好就結下了。但若幹脆殺了這老鴇……
老鴇被陽七看了個哆嗦,險些憋不住尿。
……也有些不值,畢竟自己一家都在綏城長住,十三入秋還要和明少姬去六庫學。
思前想後,陽七一咬牙,揪了老鴇脖子道:
“走!和我去取錢!”
陽七總算在宵禁前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