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演到邯王大破孟織郡。
梨大家扮演的邯王一身白甲,中衣如血,身上偏披了副五彩斑斕的錦繡彩衣。他手持雙劍立於場中,長長的披風被風吹得幾如裂帛之響。場外伶童唱起了鎮魂,咿呀呀中“邯王”舉起長劍,伴著緩慢沉鬱的木笳聲一個一個點向場中眾人。被點到之人渾身不由一凜,仿佛能聞到刀劍傳來血腥與鐵鏽之味。天色漸漸轉暗,暗沉的天幕中忽而落下一點清雪,倏忽忽吹到“邯王”麵前,他抬起刀劍,接住那片雪。
“砰!”
鼓聲驟響,接住雪粒的劍尖驟然翻轉,滑過一片清光。台下眾人不由眯起眼,而再看時,那劍影刀光竟連成了線,鼓點愈急,劍光愈快,到最後,台上竟隻餘清光殘影。
“好!”草千忍不住起身叫道。
“舞得好!”
“好劍法!”
“好!”
“好!”
“好!”
場下喝彩聲一片,皆被場上劍舞激起了豪情。草千當即脫去上衣赤著膊,也拿起佩劍舞起來。
場上其他伎子無論扮演敵方友方,亦手持長劍劍尖直指場中一人,一邊狠狠踏步一邊隨著鼓點繞場而轉,陽七看在眼中,心底竟沒來由地激起一絲戰栗。
酒宴之上群情激昂,就連老實靦腆的安土都哈哈大笑著痛飲下美酒。陽七看著台上男子折腰舞劍,既有女子之力又有男子之美。陽七看著那腰,極細又極韌,反複彎折,一時間竟看得著了迷。
忽而她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想起這場上扮的可是邯王,那伎子隻怕今日以後也是邯王宮裏的人,這般癡態可是嫌命太長。陽七連忙作勢低頭飲酒,而後偷眼去看正座之人,那人卻是一派疏懶,正月裏身上隻披了件皂色大袍,敞襟散發,正偏頭和芳姬輕聲談笑。
見她似乎並未被場中男子吸引,更未注意到自己失態,陽七這才暗暗放下一顆心來。
當今諸國王主在美人上多少都有些偏好。如同衛王愛豐腴,禹王愛細腰,令王則好姣童人夫,若說邯國之王,則更偏好病弱美人。定是要有弱柳扶風不勝之態才好。
開元之初陽七曾偷眼看過邯王諸側室,確是一水兒的蒼白纖瘦,弱不勝衣。陽七雖沒見過最得寵的巫參君,但聽聞他身患寒疾,等閑連門都不出,想是也正投邯王所好。
前麵演過武戲,後半段通常就是文戲。伎子們到後麵換了次服裝,陽七數了數,總覺得好似多出一人。
反正臨時加減唱角兒都是常事,最多領賞時多一份就是了,陽七也沒太往心裏去,隻管喝酒吃肉,看那肉麻兮兮,坊間杜撰的邯王與巫參君虐戀情深的互訴衷腸。好不容易小郎們哼唧完,邯王哈哈一笑,讓眾將士各自找郎兒快活去。
那些小郎本就是風月場上的伎子,每日裏迎來送往也都慣了。今日雖意外,但能接待這些龍精虎猛的軍奴並不吃虧,便紛紛笑嘻嘻地迎上前投懷送抱。隻是苦了那些學徒,雖將來也是要走這遭的,但到底是處子,哭哭啼啼地被將士們強拉了去。一時間王宮中庭裏淫/聲浪/語,哭喊求饒聲不絕於耳。
扮演邯王皋淮的梨大家和元郎自然無人敢碰,元郎瞅瞅邯王,自己乖乖往皋淮那邊去。皋淮貴族出身要什麼樣的男子沒有,本不想幸這伎子,但又不好把他塞到別人那裏,隻得胡亂弄幾次,將他弄得求饒了便打發到一邊,少不得日後還得帶回府。畢竟當著眾將士的麵演過自己一場,總不能讓他再在別人身下承歡。
這世上稱得上大家的伎子名角兒走的多是這條路。哪天一舞驚天下,惹得萬人來瞧,甚至麵見聖顏,最終得以收入府中錦衣玉食半生有著,便是有了善終了。
那梨大家麵上帶著妝,嬌嬌怯怯地伏於邯王坐席廊下。江湖飄零幾十載,而今終登絕頂,得以拜在大王腳下,就算他日後隻能在宮裏當個無人問津的擺設,那也是王之侍寵,與些個天生王子公子命的男兒也不差什麼。這普天之下,又有幾個男人,能以伎子之身,得伴王側。
梨大家還在暢想,忽覺邯王起了身,正居高臨下地看他。梨大家整條背脊熱如火燒,想到邯王那天神般的熠熠之顏,不由表現得愈發恭順諂媚,恨不能整個身子都趴在地上,好讓邯王看看他是如何敬仰傾慕於她。
半晌,邯王開了口。
“在你眼中,寡人就是這番模樣?”
邯王開口,四周立時靜了下來。伎子們驚懼地發現方才還一副酒囊飯袋色中惡鬼模樣的女人皆眼神清明,手扶利刃,肅身待發。
梨大家聞言腦子登時一懵。他抖抖索索地抬起頭,原本塗了厚厚粉妝的臉上扯出個似哭還笑的表情。
“王上……自是……神勇無敵,豈是奴這區區伎子,能演得出的?”
邯王聞言,微微彎起了唇角,仿若煌煌日臨。梨大家迎麵撞上,立時看得呆了。
邯王笑著提劍,一劍從他腦袋上插下來,直直釘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