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七在八蟠城中經過一個月修養,等到邯王去收複邯國失地時已經又能跟著為非作歹了。待到大軍回城,先是在宮中諸般瑣事好陣忙亂,等到邯王終於想起讓這些不屬於兵奴的隨軍者們滾蛋回家,已經是五天過後。
這次陽七雖然離家更久,卻沒了上次的隔世之感。
她似乎習慣了軍裏的鐵馬金戈。午夜夢回,也不再因思念親人而輾轉難眠。她習慣了作為一個軍婦的生活,戰則枕戈待旦,息則解甲歸田。
陽七站在楊槐巷院子門口,聽見院子裏傳來少女氣急敗壞地咆哮。陽七不由詫異,整個家裏能稱得上少女的也就隻有十三一人,可十三何曾這般失態?
懷著好奇,陽七抬手叩了三下門環。過了一會院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少女的咆哮也越來越近,隱約能聽見“放我下來!放我下來!”的叫喊。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甚至超過門梁的高大暗影出現在門縫裏,將門堵得嚴嚴實實。裏麵還傳來女人懶洋洋的喊聲:“誰呀,大晌午的,打擾姐兒午睡。”
午睡?陽七冷笑一聲,心說等下收拾你。她抬起頭,正看見那個高得超過門梁的暗影試圖彎腰看看是誰上門,結果剛一躬身就聽見砰地一聲悶響,緊接著就是十三氣急敗壞地怒吼:
“阿次我要剁了你!!!”
……厲害厲害。
十三,一年多不見,你竟棄文從武了。
很快,陽七便與阿次一雙虎目相對,然後就是被迫騎坐在他脖子上,額角通紅,眼淚都疼出來的十三的臉。
“主……”
阿次剛蹦了一個字,陽七就朝他……肩上的十三撲去,一把將少女拉下來。這兩年因為陽七自己不爭氣,個子與十三已經僅差小半頭了。但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少女仍是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就被渾身汗臭的軍婦抱在懷裏舉高高,轉圈圈,又揉又親,捏圓搓扁。十三還沒來得及發酵的感動瞬間就像個鼻涕泡般“啪”的一聲碎個幹幹淨淨。整個楊槐巷小院裏隻能聽見少女聲嘶力竭地吼聲:
“——滾!!!”
一家人終於坐了下來。
家主歸來,某堂而皇之偷懶睡午覺的自然也睡不下去了。此時正跪在地上,頭冒熱氣,兩手提著盛滿水的木桶,一邊曲臂做托舉動作,一邊大聲念:
“我錯了!再也不偷懶了!”
朝戈此時正在商行給人搬貨補貼家用,本來讓離羊做賣水娘挑水走街串巷賣給家裏沒有水井的人家。結果這人倒好,竟趁著唯一能抓住她暴揍的朝戈不在家,躺在院子裏曬著太陽睡起午覺來,這明擺著是欺負十三和朱勾指使不動她!
陽七不由有些後悔,這三個奴隸的身契陽七是隨身帶在身邊的,就是擔心她常年不在,萬一哪個刁奴威脅家中稚弱,強解了身契逃走可如何是好。雖然有朱勾在問題應該不大,但她自己身份都見不得光,總是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其實若十三不在,離羊偷個懶陽七也不說什麼,陽七自己還偷懶呢。但當著十三的麵偷懶算觸了陽七逆鱗,不讓她長個記性這就不算完。
聽著離羊喊號子的背景音,陽七揶揄地問十三:“阿次方才扛著你做什麼?”
此時十三已經勉強找回了冷靜。她陰沉沉地瞥了阿次一眼:“自己去問你買回來的混賬東西,整日裏的惹是生非,聽不懂人話。”
阿次瞅著十三張張嘴,像是委屈。陽七看了有趣,便逗阿次:“你說。”
阿次又瞅了十三一眼,組織了半天語言才慢吞吞地道:“小主人說,主人要回來了,我……我想去接。街上,人多,髒,她……受傷……嗯……扛著就碰不到。”
原來是怕十三上街碰到才把她舉到脖子上啊,其情可憫,可還是……
“哈哈哈哈哈……”
陽七捂著肚子指著十三腫出獨角的額頭笑得滿地打滾。十三冷漠地瞅著渾身散發著惡臭行如同智障的姐姐,兩年來再次萌生了離家出走的衝動。
“主上。”
陽七聽見“篤篤”聲回過頭,一拍腦袋,竟差點把朱勾忘了。卻見朱勾手臂下架著兩條手杖,殘腿似乎也綁了承重的硬木,一步一步艱難地從廂房挪出來。
陽七趕緊迎上去,又是心疼又是畏懼地看著她被綁成兩根木樁的殘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