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戌時,路上行人漸稀,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宵禁了。
陽七見阿茂前襟和袖口沾了血跡,想了想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披在他頭上,將他整個裹住。打眼看上去就像一對普通的急著歸家的年輕夫妻。
外袍披在頭上時阿茂有片刻怔楞,但很快就被陽七催著往目的地趕。阿茂拽著陽七外袍,低著頭僅露小半張臉。疾走了兩炷香的時間,這期間離羊也趕了過來,他們一行終於遠遠看見阿茂和父親暫居的場院。
這座場院與之前錢婆的場院結構相近,隻是更破舊些。陽七垂眼看向身旁匆匆趕路的男人,心中卻不由想到,出此變故,為何他不去求助他的妻。
陽七令離羊在門口警戒,自己和阿茂則入到院中。院中各家門戶緊閉,一片死寂,仿佛從不曾有人居住。僅有一間屋子門戶大開,屋裏閃爍著昏暗的油燈。
阿茂腳步一急就要上前,被陽七一把推到身後。
“你跟在我後麵,若追債的地痞堵在屋裏,也有我擋著。”
說罷不等阿茂反應,當先進了屋。
一進門當先撲鼻而來一股濃重的藥味。多年之後這股經常從灶房裏,門縫中,甚至地板下滲出的藥味竟讓人生出一種熟悉的懷念。放眼望去屋中到處堆放著半成品的藤筐雜物,卻沒有之前所擔心埋伏的地痞。
而後,陽七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阿父!”
阿茂撲了上去,撲在一個蜷縮在門口的消瘦男人身上,嗓子發出一聲幼獸般的悲泣。陽七隨之走上前,在男人身側蹲下,伸手按了下他頸側。
陽七歎了口氣。
“你阿姐死在哪?”她再次拽起男人衣領,將他拖到自己身邊。“我們時間有限,快帶路。”
阿茂嘴唇哆嗦著,眼睛卻還在看著父親的屍體,陽七伸手鉗住他的下巴。
“你阿父已經死了,死透了。就算你哭死在這也救不了他。那些追債的很快就會找來,我想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如果被她們抓住自己會被賣到什麼地方。你難道真想當個千人騎萬人壓的伎子不成?”
“我……我不當伎子……”男人的渙散的瞳孔漸漸映出陽七的臉,他張張嘴,一字一頓道:“我,死都不會做賣身之事。”
陽七一時間被阿茂的眼神懾住了,她挑了下眉,按住阿茂的腦袋道:“你父親的屍身我會想辦法,現在快些帶我去找你阿姐!”
三人來到一條暗巷。
虧得阿茂還能找回來,北城道路錯綜複雜,稍不留意可能就迷失了路,而後無聲無息地消失於某條巷子中。陽七仍是走在前麵,離羊殿後。借著微弱的月光,她一眼看見匍匐在巷子裏的黑影。這次不等阿茂開口陽七就快步上前,先一腳將那暗影踢翻了個,而後踩在對方頸骨上。
此時陽七才有心思仔細打量那人的臉。
雖然麵目肮髒,但還是勉強能辨認此人正是阿茂的賭鬼親姐,此時也是死透了。
陽七打量了一下四周,這裏實在偏僻,應該沒有什麼人路過。這女屍身後有一條長長的血跡拖拽,或許當時被阿茂傷後並未死透,而是趁他離開想要逃走求救,可惜爬到一半便力竭而亡。
聽見身後傳來阿茂的腳步聲,陽七腳下用力,寂靜的巷子裏傳來突兀地吱咯一聲。
身後的腳步停住了,半晌,阿茂開口道:“她死了?”
“現在死了。”陽七答道。
又一陣長久的寂靜,男人仿佛消失在了這黑暗裏。最終,他答道:
“謝謝。”
陽七在自己白色的裏衣上割下一塊布,而後蘸著女人的血,在布上按了一個血手印。揣好布,陽七隨後吩咐離羊:“把她身上的衣服扒下來,一件也不留。”
離羊一愣,卻沒多問為什麼,隻是手腳麻利地做起了吩咐的事。陽七這邊也沒閑著,她四處轉了轉,回來時手上拿了一塊大石。
一石頭將女人的臉砸個稀巴爛。
將身上沾了點血的衣服脫下來反穿,陽七命離羊將麵目全非的女人拖到巷子隱蔽的一角,就像城裏數也出不清的死在街頭巷尾,衣不蔽體的貧民一樣。或許第二天連她的屍體也會消失不見,無論是野狗還是其他什麼東西,總需要食物填補饑餓的胃腸。
陽七領著阿茂帶著離羊,稍微繞了點路,終於在宵禁前趕回了家。
回家後陽七讓離羊去休息,而後直接領著阿茂進了後院。她讓阿茂等在院中,自己鑽進了朱勾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