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星月高懸,涼風習習拂過樹梢,驅退了幾縷蒸人的暑氣。
太尉府西院內,嬋兒在架子床上翻了個身,嫩藕似的胳膊在黑暗裏摸索了一陣,嘴裏含糊地呢喃了句“寧嬤嬤”。
暗夜寂寥,無人應她。
嬋兒團子一般的小身子在床上拱了拱,想要從涼席上爬起來,努力了兩次,皆又跌了回去,於是小姑娘便嗡嗡嚶嚶的開始有了哭腔。
睡在隔壁的婦人霎時驚醒,趿上鞋,拿著團扇摸黑進屋,“嬋兒,可是被熱醒了?”
帳幔內的嬋兒嗚嗚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答:“我怕,我要寧嬤嬤。”軟糯糯的聲音聽得人一陣心疼。
“嬋兒不怕。”婦人說著趕緊點燃床頭的燭火,繼而搖著團扇掀開帳幔,隻見小姑娘趴在涼席上,使勁地翹起腦袋,咧著嘴哭得滿臉是淚。
“唉喲我的乖乖。”婦人一把將嬋兒抱入懷中,一手給她搖扇,一手用帕子替她擦淨臉上的淚水,“寧嬤嬤今日回了老家,由小娘陪著嬋兒,可好?”
嬋兒嘴裏仍哼哼唧唧,又打了個哭嗝,抬起肉乎乎的小臉:“小娘,嬋兒剛剛做了個嚇人的大夢。”
婦人抿嘴一笑,替小團子擦了擦後頸的細汗:“跟小娘說說,是怎麼個嚇人的大夢?”
一說到那夢,小姑娘刷子一樣的長睫顫了顫,伸出嫩藕似的胳膊,軟軟地倒入婦人懷中。
“嬋兒夢到好多提大刀的人,在林子裏追著我和寧嬤嬤,林子裏好多小鳥都被嚇得飛走了,還夢到了祖父,他被那些大刀砍出好多血……”
婦人聞言麵色一驚,不等嬋兒說完便停了手中的團扇,將食指豎在唇上重重“噓”了一聲。
“小娘是怎麼跟你交待的,如今你是太尉府的二小姐,你的爹爹是當朝太尉。”婦人說著壓低了聲音,麵色嚴厲:“太尉爺的父親早在他兒時便過世了,你又是如何見到祖父的?不許再提什麼祖父,否則小娘饒不了你。”
嬋兒被這麼一頓訓斥,委屈地扁起粉嫩的小嘴,想哭,卻又將那哭聲巴巴地憋了回去。
她從婦人腰際抽回自己的手臂,小腦袋耷在胸前,一副做錯事的可憐模樣兒:“嬋兒知道了,以後再不做這樣的大夢了。”
婦人的心軟下來,被小姑娘逗得一笑:“做夢倒是無礙,隻是不可再與人言說。”
嬋兒怯生生地瞄了一眼婦人,點了點頭,片刻後又撅起小嘴:“嬋兒想念寧嬤嬤,想讓她早點回來。”
婦人輕撫著小姑娘的腦袋,“寧嬤嬤過兩日便回來了,到時再讓她好好陪……”
話未說完,外麵猝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肖姨娘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婦人身子一頓,蹙眉回了句“來了來了”。
她一聽便知是秋月的聲音,早兩年秋月曾伺候過她一段日子,後主母嫌西院伺候的人太多,便將秋月調到了主院,兩人之間便鮮少打交道了,也不知大半夜的能出什麼事。
肖姨娘將嬋兒重新放回到床上,溫言細語地安慰:“嬋兒乖,先好好躺著,小娘去去就回。”
嬋兒在涼席上踉蹌了幾下,繼而歪著身子躺了下去,側著腦袋看著燭光裏一臉慈愛的婦人,軟軟地應了句:“嬋兒這就睡大覺覺。”
肖姨娘欣慰一笑,摸了摸小姑娘肉乎乎的臉蛋後,起身塞緊了帳幔的邊延,繼而朝門口急步行去。
隔著薄薄的帳幔,嬋兒看著身形纖瘦的婦人徐徐走遠,直至她開門出去,再將門輕輕掩上。
這是她最後一次看到肖姨娘。
門外。
秋月急得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肖……肖姨娘,太尉爺要殺嬋兒,你趕緊……趕緊帶著嬋兒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