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元十六年,春。
大州朝都城新赫。
去歲的冬天特別冷,新赫城又地處北方,雖說已是過了頭春,街上行人卻仍是寥寥,都裹緊了長袍裘衣,縮著脖子低頭前行。
一輛馬車沿著主街緩慢前行,駕車的小廝鼻子凍得通紅,一隻手握長鞭,另一隻手緊拉住韁繩。身旁擺著一柄長劍,細看那劍柄頂端,刻著一個娟秀的寧字。他低頭看看腫脹的雙手,咧著嘴強忍著不去抓撓,抱怨道:“主子,咱們什麼時候能回寧國去啊?一到冬日就生瘡,這雙手算是廢了。”
馬車裏,端坐著一個身披灰色毛皮大氅的白衣男子,長發以一根白色發帶束起,麵色蒼白,氣息沉冷,劍眉之下,是一雙生的極好看的桃花眼,聞言放下手裏的書,執起一旁的銅捂子暖手:“你想回去,隨時都可以。”聲音低沉,倒不似從那張薄唇裏吐出來的。
那小廝訕笑道,“我隨口說的,主子別往心裏去,”又放低聲音,“楊東明親自來接,看來主子的事成了。”
“璟彧公子,老奴恭候多時了。”宮門前,內廷宮正楊東明遠遠瞧見馬車,發福的身子一扭一擺晃到近前,躬身一禮,眼中卻不見半分恭敬。
馬車棉簾一掀,男人探出身子:“有勞楊宮正。”冷氣竄入喉中,拿出帕子掩住嘴輕咳兩聲。
“呦,公子這身體,看著還不如五年前呢。”五年前,寧國侯病重,寧國侯長子璟彧接連遭到暗殺,處境危殆。幸得宋大宰相助,前往大州朝學宮以進學為名逃離寧國。
璟彧笑笑不語。
“王宮的規矩,脫劍下攆,見到貴人不可直視。”說著,將他讓進宮門。
“楊宮正,”小廝拿著銅捂子跑過來,“我家公子畏寒,可否帶上這個啊?”
楊宮正撇撇嘴,到嘴的話又咽下去。到元光殿還有好一段路程,且就讓他帶著吧,王君雖對這個寧國公子不怎麼上心,可昨日同大宰宋鼎議論起他孫女宋蓉蓉的婚事,這會子又命他入宮,保不齊就是指婚。
皇宮狹長的甬道裏,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顯得分外清晰。璟彧踏著青石板路,安靜地跟在楊宮正身後。心下琢磨,楊東明能夠侍奉天子三十餘載,早就是個眼高於頂的人精,如今能得他親自相迎,便也猜度出幾分君心。
宮門外,驅馬的小廝段鳴剛將馬車安頓好,忽見街巷遠處一騎紅影直奔宮門,馬上立著一個紅衣女子,生的是花容月貌,縱馬的姿態又是颯爽英姿,見慣了新赫貴女的儀態萬千,偶有這一抹刺目的赤紅,不禁看呆了。
“王姬!”侍衛躬身道。
“知道是我還敢阻攔,開門!”紅衣女子嗬斥。
侍衛互相看看,一個膽子大的開口:“入甬道的規矩,下馬……”還未說完,隻覺脖頸一涼,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脖子上,侍衛們撲棱棱跪了一地。
“囉嗦,開門!”
宮門大開,一騎紅雲竄入,馬蹄聲在安靜的甬道中分外明亮。
“呦,誰,這誰啊,誰敢!”楊東明叫著回頭去看。隻可惜他老眼昏花,那馬又騎得飛快,隻見到風中獵獵飛舞的衣角,瞧不清模樣。
待他看清來人時那馬已經噴著熱氣到了眼前,他年紀大了,反應不過,直愣愣地傻站在原地。璟彧眼疾手快,抬手一推,楊東明一個狗啃泥趴在地上,那馬縱身一躍,竟躍過二人徑直朝甬道深處奔去。
“哎呦,哎呦,我的腿呦。”
“楊宮正,可,還好?”璟彧扶起他,回頭再望,那紅影已經消失在甬道盡頭。
“多謝公子救了老奴一命啊,哎呦。”楊東明五官湊在一塊,一張老臉愈發的溝壑縱橫。
元光殿裏,六盞銅製暖爐飄出嫋嫋熱氣,大州天子正坐在禦案前批閱折子,他未著裘襖,額頭卻浸出密汗。旁邊侍人見了,吩咐再熄滅一盞銅爐。
“父王!”
王君聞聲拿折子的手一抖,迅速抬頭。
“外麵天寒地凍,這父王的元光殿倒是溫暖如春啊!”夜明將鬥篷脫下丟給一旁的侍人,扛著刀笑吟吟地立在殿中。
“你,你怎麼來了?”天子怔愣,他一慣對這個失而複得的女兒嬌縱,才養成這副德行。
“騎馬來的啊。”夜明眸子一閃。
“我問你來做什麼?”耳中嗡嗡做響,安慰自己不能生氣,這丫頭故意的。
“來,”夜明莞爾一笑,“來求父王賜婚。”
這個理由倒是新鮮:“看上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