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璧山莊。
天氣多變,楚唯明狀態愈發差了,他形容枯槁地坐在梳妝台前,女仆小心翼翼地拿桃木梳給他梳頭束發,楚唯明的頭發黑亮細密,一直垂到腰下。女仆從盒子裏撿起他最喜歡的鑲玉的發帶給他纏在頭發上,玉石是從北境花天價購買而來,沒有經過仔細打磨,卻依然澄澈透亮,可見其珍貴難得。
門外進來個疤痕臉的年輕人,長腿結實,靴子踩在地上一點聲音也沒有,他畢恭畢敬進來,女仆見狀躬身退出關門,梳頭的任務順勢落到年輕人身上。
年輕人似乎輕車熟路,三兩下固定住發帶,又撿了發飾夾在楚唯明頭發上:“莊主,裴楓要到了。”
楚唯明坐直身體:“這麼快?”
年輕人道:“是,比我們預計得快兩天,裴楓看來這次遇到的麻煩很大,所以不得已加快腳步。”
楚唯明閉上眼睛,太陽穴一跳一跳地悶痛:“知道了,小心行事。”
年輕人愛惜又虔誠地輕撫楚唯明的黑發:“莊主又頭疼了?”
楚唯明點頭:“腿疼,幾乎一夜沒睡。”
年輕人低頭小聲道:“裴楓來就好了,他說他帶了靈藥。”
“裴楓會做生意,各取所需,這是最穩妥的方法,”楚唯明蔥白的手指點上自己太陽穴,指尖硬厚的觸感讓他舒服些許,“梅郎官不在,藥石也快用完了,他來得正好。”
年輕人伸手上去:“是,不過莊主的藥石用得也太凶了,梅郎官留下的藥石夠用一年,您居然八個月就用完了。”
年輕人按摩力度正好,楚唯明眉頭舒展:“你理解一下吧,沒辦法,本來就是每況愈下,我的身體已經如此,再怎麼治療和控製都不會有起色的。還不如讓我舒心些,省得以後我連眼睛都閉不上。”
說完楚唯明製止了想開口的年輕人:“我知道你為我好,可不考慮我的想法,為我好就是在害我。我不需要這樣的朋友,也不需要抱著這樣的想法忤逆我的屬下。”
年輕人臉色一暗:“是,莊主。”
楚唯明梳洗完畢,整個人氣色好了一些,臉上也帶了兩分笑意:“傳飯吧。”
飯畢,楚唯明坐在廊下看雨,年輕人給他拿了錦被蓋在腿上:“莊主,您的腿不能著涼。”
楚唯明搖頭:“醜奴你看,桃花開了,大雨滂沱也不能消減它的半分美麗,盡管花瓣零落成泥,可它還會盡力開放,因為這是它最美好的時候,任何外界因素都無法阻擋它。所以在適當的時候就要做適當的事,不要在乎困境,不要在乎自身,不要在乎會拖累你的東西。”
“其實就算沒有別的理由,看看花和雨也是好的,春天到了,春雨清香,花瓣甜膩,中和一下才是最適宜的氣味。人的生命不能總是追逐忙碌,偶爾清閑下來找件沒有意義的事情來做,可以享受一下生活,也不算浪費生命。可惜有的人一生爭名逐利,到死都不知道這一點,很多有名的人物皆是如此,等他們明白了,要麼已經須發皆白追悔莫及,要麼身敗名裂毫無退路,有幾個人懂得偶爾清閑的樂趣呢?”
“也許裴楓懂,”年輕人道,“因為他現在正在遠處的房頂上看雨看花,而且沒打傘。”
楚唯明笑:“貴客蒞臨,咱們怎麼能怠慢?醜奴,你去把小火爐茶餅備上放亭子裏,再請貴客洗澡梳頭,換身幹淨的衣服,春雨微寒,當心凍病。”
醜奴聽完就行禮下去了,裴楓遠遠地坐在一家酒樓的房頂上,謝清絮可能就在他樓下。
閑雜人等不許進內院,楚唯明就獨自坐在廊簷下,大雨順著瓦片連續不斷地從房頂上流落,落在他腳邊的磚石上。江南的多雨在上好的青磚上砸出一個一個小坑,濺起的水花跳到楚唯明的皮質鞋子上,形成顆顆小水珠。
這是他曾經堅實踩踏過的土地,如今卻隻能低頭看著它,和自己保持著輪椅隔空的距離。
一抹痛色從楚唯明眼中劃過,他手裏不知何時捏著一枚石子,他的手對準院子裏的桃花樹輕輕一動,“嗖”地一聲,那朵開得最豔最亮的桃花,直直落到地上,沾滿泥漿,灰色和豔紅混雜在一起,反差令人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