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初景蹲下去仔細看,一隻手按在那人胸口上。
“醒醒。”他屈起兩根手指,敲門似的在對方胸口扣了兩下。“你有事嗎?”
昏迷的人似乎聽見了,眼瞼抖動,掙紮著想要張開。他臉上的燒傷非常嚴重,看到皮膚下的肌肉牽扯便覺疼痛。
即使如此,他仍舊張開嘴唇,極力從喉嚨裏擠出微弱的聲音:“……”
字音模糊,即便以陸初景非人的聽力,也隻聽見氣流衝出嘴唇時的簌簌聲。
他見不得這樣的場景,覺得形容淒慘。於是伸出一隻手,把那張燒傷的臉擋住,這才覺得舒服一點。
沒那麼醜得滲人了。
這時,那人終於睜開了眼睛。
盛夏時節,月亮看起來離地麵很近,清泠泠的月光仿佛銀色潮汐,溫柔地撲打在身上。就著月色,陸初景覺得自己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幽深的藍,像是深海孕育的寶石。
那個人自下而上,輕輕地瞥了一眼陸初景,不知是不是受傷太重的緣故,眼神十分渙散,因而透出幾分可憐相,跟小動物似的。
陸初景:“……”
他瞬時感覺心髒“砰”地一下——雖然實事求是地說,他的心髒已經不會跳動了。
陸初景這人吧,有個不大不小的毛病,平時喜歡招貓逗狗。
這不是什麼沾花惹草的委婉說法,得純粹從字麵意思上去理解:他挺喜歡那種毛茸茸的小動物。
可惜因為是吸血鬼,沒有體溫,渾身冷冰冰的,又兼動物們比較敏銳,像是能察覺到他身為獵食者的凶悍一般,怎麼都不願意靠近他。
偶爾路遇流浪貓狗,陸初景有心摸兩把,然而隔著四五米,不管是什麼品種的貓狗,統統夾起尾巴掉頭就跑,毛爪爪都快掄出殘影了。
俗話說得好:人呢都犯賤,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著。
陸初景這些年企圖靠近小動物怎麼說也有個千八百回了,就沒一次能成功。這會兒忽然有個人用小動物般的眼神瞄他一眼,雖然不毛茸茸,可那眼神一樣讓人心肝亂顫。
陸初景顫了一會兒,就思索起來。
別墅起火和這個人身上的燒傷應當有聯係,這片巷子離別墅區不遠,而且因為即將拆遷,並沒有住人,平時走小巷的行人也不多。假如從起火別墅裏逃出來,又不想被別人發現,暫時藏在這裏確實是很好的選擇。
他想起別墅裏那張約束床,立刻猜測:那就是用來囚禁這個人的。
想到這裏,陸初景不禁側過耳朵,仔細聽這個人的心跳。
數了整整一分鍾,共六十八下,怎麼想都是個正常的人類。可是人類用得著鎢鋼約束床嗎?
陸初景毫無頭緒,隻得出一個結論:他要是想獲得更多關於別墅主人和別墅大火的信息,就必須等到這個人醒來。
……
陸初景背著昏迷的人回了家。
雖然看上去受傷頗重,但一路上這人的心跳都十分平穩,所以陸初景也就沒擔心他活不下來。
他不知怎麼安置這個人,想想出租房的一畝三分地,實在沒什麼多餘的空間。擱在地上不像話,還堵著路;放沙發上吧,一身髒的不好弄幹淨。
思來想去,陸初景把人拖進了浴室。
他倒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忽然想起浴室裏有好大一塊空地可以利用。
房東年輕時大概很會享受生活,這房子裏竟然有個浴缸。雖然由於日久,白色瓷麵已經發黃,但跟這破爛房子裏的其他器具比起來,還是透著一股子與眾不同的尊貴氣息。
陸初景沒有泡澡的習慣,因此搬進來之後一次沒用過,現在剛好可以把撿回來的人丟進浴缸。
他隨隨便便把人往裏麵一塞,任由長腿落了大半截在外麵,腦袋也歪歪斜斜倒向一邊,看起來就不怎麼舒服。
對自己都不仔細的人,自然不會有閑心照料別人。
“將就點吧。”陸初景歎氣道。“住宿費一分錢沒收,我還有點虧。”
昏迷的人不知事,倒也沒辦法抱怨,隻維持著那個有助於落枕和腰椎疾病的姿勢,仿佛一具被人折斷脊骨的屍體,展現出了令人驚歎的柔韌性。
陸初景審視地看了一會兒,再次確認了他的心跳正常、生命體征平穩,就帶上浴室門,自顧自到客廳看電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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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小時後,簡陋的出租房浴室裏,青年男人陡然睜開眼。
他仿佛從一場冗長的噩夢中醒來,一時還找不到自己的意識,隻無聲地望著天花板上被水汽浸出來的黴跡。
外頭隱約傳來電視的聲音,大概是在播戲曲節目,一句“轅門外三聲炮”混著鼓鑼鐃鈸,真就跟炮響在耳邊似的,硬生生把他拽回了人世間。
如同雷震,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他動作緩慢地晃了晃頭,清醒過來的同時,感覺到四肢僵硬麻木。但他沒做聲,隻沉默著觀察自己所在的陌生空間,從而判斷出自己是被人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