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蒂斯賽車場經過二次的規劃改造之後, 如今儼然成為一個以汽車運動為主題的旅遊文化中心,跑道另一側就是餐飲娛樂一體化的休閑區,最外麵那家茶廳是新開的, 有露天也有包房, 乍一看很是氣派。
寬敞明亮的隔間裏,霍城和盛煜川隔著一張玻璃方桌麵對麵坐著, 旁邊掛著麵半橢圓的鎏金雕花鏡, 正好映出兩人都不太好看的麵色。
像兩隻暈頭轉向撞到鐵板的沒頭蒼蠅。
“說吧, 怎麼回事。”霍城依然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樣子,眼皮一掀看向對麵的青年,示意他解釋清楚具體的情況。手上動作也沒停, 甚至還能神色自如地往盤中時蔬裏淋上一層橄欖油。
可若有人仔細觀察, 就會發現他的動作比以往僵硬了不少, 眼底一片晦暗, 仿佛團聚了滾滾沉雲,潛藏的情緒正亟待爆發。
盛煜川這人從小就機敏, 察言觀色的本能幾乎刻在了骨子裏, 但這會兒居然也完全沒留意到霍城的異常。
因為他自己其實也正犯懵呢, 心裏的震驚一點兒都不比霍城少。
那天在霍家, 他見蘇聞禹遲遲不歸,又帶走了平時最常用的一些東西, 還和霍城打了一通雖然不知道內容但一看就知道談得不愉快的電話, 腦中確實產生過那麼一瞬的懷疑,懷疑這人不告而別,一走了之了。
但後來, 霍城言之鑿鑿說兩人沒什麼事, 那樣子實在太篤定了, 盛煜川就跟著放下心來,也順理成章地覺得蘇聞禹是在鬧脾氣。
再者說實話,盛煜川作為一個旁觀者和見證者,他心裏也覺得,蘇聞禹是離不開霍城的。
因為他實在太喜歡霍城了。
這種喜歡是體現在細枝末節方方麵麵的,從眼神到舉動都是最好的證明,甚至很難用簡練的語言去形容。
而兩個人在一起,一定是更在乎的那一方先低頭,所以蘇聞禹才會包容霍城的壞脾氣,才會一退再退不斷讓步,隻要霍城表露出一點點好,很快又會心軟下來。
這就是個循環,而盛煜川也滿心以為這樣的循環會一直持續下去。
或許這對蘇聞禹不太公平,可是那也沒有辦法。
他畢竟還是站在霍城這邊,又是個外人,總不能過多介入兩人的感情,最多在旁邊勸個一兩句。
這兩天事忙,盛煜川更無暇顧及這些,一心撲在工作上,幾乎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昨天難得出去放鬆,聽朋友說起他最喜歡的那款車終於有人願意割愛的好事,立馬感興趣地湊了過去。
這一看,就看出不對勁來了。
順藤摸瓜找過去,才發現這台車的賣家居然是蘇聞禹!
被雷劈也不過如此。
一見麵,盛煜川登時就傻在了原地,瞪著眼蹭地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半天沒回過神。
反倒是蘇聞禹比較淡定,短暫的驚訝過後,整個人很快就平靜下來,臉上還帶著清淺的笑意,和以前見麵的任何一次一模一樣。
“煜川,沒想到竟然是你,還挺巧。別站著呀,坐吧。”
他隨手往前一指,態度看起來太過自然,導致盛煜川有那麼一刻覺得是不是自己出了問題,暈乎乎就跟著坐下了。
“聞禹,這怎麼回事?”坐下來之後,他的理智終於回籠了,開始疾聲詰問:“你、你怎麼把這台車賣了?”
“因為霍城送的另一台太打眼,幾乎等於貼了標簽。”蘇聞禹聳了聳肩,神色頗有點無奈,似乎還帶著遺憾:“為了避免麻煩,就隻能賣這台。”
“噢——”盛煜川被他理所當然的樣子繞了進去,下意識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舔了舔嘴唇,十分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然後斟酌著道:“我是說,怎麼突然想到要把車賣了呢?”
“平時也用不上,還不如折現,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可是小嫂子——”盛煜川一不留神,就把平時用來調侃的稱呼說出了口,結果話剛起了個頭,就被直接打斷。
“我想你可以改口了,現在還這樣叫,不太合適。”青年語氣溫和,麵上依舊是笑吟吟的,卻像個軟釘子,不輕不重地紮了他一下。
於是盛煜川豁然一驚:“所以你真的跟霍哥分手了?”
“嗯。”蘇聞禹坦然地點點頭,“那天我就和他說清楚了。”
“可是前陣子一起吃飯的時候,你們不是還很好嗎?”盛煜川根本難以置信,這才過了多久,怎麼會發生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很好嗎?有多好?
蘇聞禹聽了,不自覺勾起唇角,半垂下眼,掩去一抹淡淡的輕嘲。
被盛煜川一說,他也想到了那天在茗九居的接風宴。
滿桌的佳肴很豐盛,霍城更是破天荒地給自己布菜,特意點了鬆籠魚,調了香氣濃鬱的醬料裹一裹,又撒上芝麻,周到又貼心。
可是蘇聞禹其實並不很喜歡這樣過於稠重的醬汁,也不太喜歡芝麻的味道,所以那天他吃了不少菜,把碗裏所有的東西都吃光了,隻有那兩片魚,放到最後也沒有動。
而霍城不知道。
並且大概率不是失憶了才不記得,而是之前就不知道。
因為這個人不那麼關心自己幾乎是一個無需考證的事實。
所以感情這種事,從來都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有的時候不管外人覺得多好,但其實從根上早就開始腐爛了。
大概所有人都認為,像他這樣普通的身份,居然能夠攀上霍城這棵大樹,三年來住著最豪華的地方,衣食住行處處優渥,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是啊,為什麼不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