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終還是接下了這張紙,徐楹如釋重負,又對我再次虔誠叩拜。
“你不要拜我,我隻能保證你,這份東西暫時放在我這裏是安全的,但你也看到了我的處境,身陷囹圄朝不保夕,我無法承諾一定能把它交到晉安王手上。若到了走投無路那一步,我會先保住自己的命,而不是這份東西,你懂嗎?”
“臣女明白,臣女不敢強求娘娘,能多保一天也是好的。而且臣女相信,晉安王殿下一定會來接娘娘的。”
“哦?我都無法知道他是否會來,你又如何知道?”我輕笑著扶她起來,隻覺得她這樣天真的想法有些可笑。
“也就是娘娘您久困深宮不知道外麵的情況,晉安王已經昭告天下了。”徐楹站起身來,氣氛也輕鬆起來。
“昭告什麼了?現在外麵情勢如何了?可方便與我說說?”
“晉安王奉出了先帝遺詔,全天下已知如今的天家是謀逆矯詔得位不正,梧州文士萬人書,剛發了檄文,痛陳天家七宗罪,請願晉安王撥亂反正。”
這七宗罪聽完我竟忍不住淚流滿麵,短短一篇檄文,背後流了多少血,又有多少家破人亡,我不敢細數。
其一,弑父殺兄,謀逆篡位;
其二,聽信奸佞,殘害忠良;
其三,罔顧社稷,魚肉百姓;
其四,勾結外族,坑殺軍士;
其五,假借天命,屠戮世家;
其六,狠毒絕情,逼迫手足;
其七,不擇手段,強搶臣妻。
任一條單論起來,都足矣讓天下人口誅筆伐,何況七罪並數?
“如今北境和晉安追隨王爺反了,晉陽已是王爺囊中之物,景州攻克了一半,梧州文士大半聲援王爺。雖然天家現在掌握著絕對優勢,但天下有識之士,還是更看重王爺。”
我不知道這樣的局麵到底是好是壞,其實我知道,阿羨最不想要的是這個位子和天下,但不得不謀的,亦是這個位子和天下。
如果可以選擇,我們寧願是北境邊陲尋常人家的牧馬人,迎著草原清曠的風,或戈壁灘上刺骨的風沙,每日騎著馬,唱著不著調的牧歌,揮舞馬鞭在頭頂打出嘹亮的鞭花。
徐楹不敢多留,她是趁著今日入宮給太後和端貴妃請安的機會,好不容易避開耳目來尋我,她揭開宮門的一絲門縫,警惕地左顧右盼,確定安全後對我點點頭,又靈巧地貓著腰跑遠了。
我捏著這輕薄的一張紙出神,我想我必須得做點什麼了。
從前渾渾噩噩苟延殘喘於深宮,是因為我一心向死卻又不得不苟且偷生,而如今,我必須做點什麼,為了阿羨,也為了隱藏在這張紙背後,那麼多悲戚的英魂。
如今我有了新的心念,向死而生。
樓小六與濬兒玩得很好,樓小六教了濬兒紮馬步打拳,濬兒累得腿肚子直抖,還咬牙練著,頗有毅力。
“小夥子真不錯!”
練習時間結束,樓小六一邊帶著濬兒拍打腿部放鬆肌肉一邊誇他,孩子笑得一臉燦爛,小六這個老師也似乎因為學生優秀與有榮焉,畫麵十分溫馨。
這時孫嬤嬤回來了,手裏捧著一盆極為嬌豔的韶妍花,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主子,老奴把花取回來了,果真如主子所猜,貴妃那邊沒有任何阻礙。”
我接過花在窗台下擺好,揮手讓孫嬤嬤去歇息。
孫嬤嬤是我在宮裏為數不多得用的人,她右臉頰一塊巴掌大的燒傷極為可怖,宮內幾乎都認識她。
按理說麵部殘缺的人不該留在宮裏,但她是宮裏的老人了,不知以前有什麼故事,她最終留在深宮,一輩子也沒有再出宮門半步。
我剛入宮那年冬天,她不知犯了什麼錯,被罰跪在宮後苑,漫天大雪幾乎把她埋沒,我從雪堆裏把她刨出來給了一口飯,她才活下來。
因這一飯之恩她發誓效忠我,又因緣巧合來了我身邊服侍,平日裏我身邊有什麼事,都是她幫我做。
可惜宮裏的信任與情誼太過於脆弱和薄涼,我一邊信她用她,卻也一邊防她瞞她。
就好比這次,她以為我久困深宮想看看顏色鮮豔的花,而不知道,我要這花,是生了害人的心思。
不能怪我啊,曾經我也是一個滿心良善的少女,可是那點良善,已經隨著曾經的林家貴女死了。
我挑著韶妍花的花苞輕笑,其實說什麼正邪兩立呢?誰是正,誰又是邪?
我從不覺得端貴妃這些陰謀手段是錯的,她為夫君爭,為兒子爭,為家族爭,爭了一輩子,她亦有她的可憐之處。
隻是如今,我也要開始爭了,為了阿羨,也為了那些還努力活著的人。
博弈才剛剛開始,下棋的人已各自執子,你們先行一步,便待我斟酌落子,最後鹿死誰手,且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