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羨比我想象的要冷靜許多,隻是驟然握進的拳頭出賣了他的衝動。我托起他的拳頭將他握緊的手指一點點掰開,十指緊扣握在手心壓在心口,抬頭對他一字一頓地說:“阿羨,感覺到了嗎,這顆心是為你而跳動的。”
阿羨終於妥協,低下頭把我擁進懷裏低喃:“我知道他對你的好,也感謝他曾經保護你幫助你,我沒有對他起殺戮之心,如非必要,我甚至不想與他為敵。我隻是害怕他搶走你,那我該怎麼辦?”
“傻話,我是搶不走的。”
“那他惦記你也不行。”
“那已經惦記了能怎麼辦呢?他還送了我生辰禮物,呐,一個手串,還挺好看。”我抬了抬手腕,故意湊到阿羨眼前。
他把我的手腕按住,又懲罰似的咬我耳垂:“帶著就罷了,還偏要給我看,惹我吃醋就那麼開心?嗯?”
“吃醋啊~”既如此我就準備摘了手串,雖然對不起崔灝,但我更不舍得阿羨難受,“那我收起來不帶就是了。”
阿羨卻按住我的手,摩挲著我手腕內白嫩的肌膚歎氣:“算了,這是耀州彩虹瑪瑙所製,帶著養人的,是好東西的。隻要是為你好的,我都能讓步,我不是那麼小氣的男人。你好好帶著,能時刻提醒我,要對你更好一點,不能讓外麵的鶯鶯燕燕拐跑了。”
我忍不住笑了,不知崔灝這五大三粗的漢子被形容為鶯鶯燕燕會作何感想。
這事說開了就過去了,我央求阿羨不能抓崔灝,看在以前他對我幾次三番的救命之恩上放他回耀州,阿羨應許了,我也放了心。
今天把該辦的事都辦了,這個生辰過得算是舒心,我原打算在寺院多住幾天,卻被第二天前來傳訊的人打亂了計劃。
“什麼?平梁突然回來尋我了?”我聽到傳訊大吃一驚。若是幾年前聽到平梁來尋我,我必是萬分高興掃榻相迎的,現在卻隻覺得手足無措。
一則,因為平梁的母親長公主突然從慈祥的長輩成了要逼死我的凶手。二則,小六一條性命可能也與長公主脫不開關係。三則,她和楊驥當初是奉詔離京,自然也是無詔不得回京,現在毫無消息突然回來,等同抗旨不遵,雖然廢帝不在盛京了,但阿羨在,阿羨無旨召回,她依舊是抗旨。
與阿羨商量過,隻得提前回宮,逍兒如今已懂事了,沉穩麻利地去收拾自己的隨身物品。濬兒年紀還小,知道不能留在宮外玩,難過地撅著小嘴,在阿羨再三保證下個月再帶他出宮玩之後,又拉了兩次勾,小家夥才算被哄好了。
幾年不見,平梁的變化很大,皮膚不如在盛京時那麼細膩瓷白,眉宇間有了愁緒,最大的變化是微微隆起的肚子。
“平梁,你這是……要當母親啦!”
忽而見到她有孕在身我既驚喜又激動,隻因我們年少時曾互相許諾,若誰先生了孩子,另一人就是幹娘。
隻是那時我們誰也不知道,我的生命中會闖入一個阿羨,好姐妹突然成了小舅母,幹娘自然也當不成了,我們還為此唏噓許久。
不論關係怎麼論,我們多年的感情總是在的,她的孩子也是我期盼和祝福的小生命,乍一見她有孕,我隻有滿心歡喜。
平梁卻沒有如想象中與我相擁而泣,她突然跪倒在我腳邊,恭恭敬敬行臣子禮,高聲道:“罪婦施氏向王妃請罪!”
我突然覺得手腳冰涼,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在孫嬤嬤的提醒下才恍然回神:“平……平梁,你叫我什麼?”
“王妃……”平梁猶豫了一瞬,又堅定了語氣再次高聲道,“罪婦施氏向王妃請罪!”
一瞬間,重逢的欣喜,迎接新生命的期盼,都好似被一盆涼水驟然澆滅,從頭到腳隻剩徹骨的冷。
我在孫嬤嬤的攙扶下坐上主位,才終於找回一點說話的力氣:“平梁,你先起來,跪著對孩子不好,坐吧。”平梁謝恩起身,而後是長久的無言。
我從來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我倆會生分成這個模樣,相顧無言,無話可說。
我忽而又想起十四歲那年夏末,我倆頭對頭擠在一條小舟裏,任溫柔的湖波將我們送往何方,我們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百年,從豔陽當空聊到月明星稀。
那時的我們無話不談,彼此的少女心事訴之不盡,我們也偶爾待在一間屋裏安靜地各做各的事,我調香她撫琴,但隻要抬頭相視一笑,一切心意默契盡在不言中。
可是為什麼我們現在要生分成這樣了?她不再直視我的視線,不再揶揄地喊我小小舅母,也不再溫柔地喚我林妹妹,甚至連一個微笑也那麼勉強?
此刻我才明白,我們終究走失在人生這條坎坷的路上,再也不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