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西侯陸子帆入都不久，東邊的車騎大將軍龐瑞武便也攜著嫡子龐平逸回到了平城。龐家深得聖心，恩寵殊勝，皇上欽點了五皇子尹衡率禁軍出城相迎。
朝中早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東宮和龐氏。龐皇後位主中宮多年，五皇子尹衡也是血統高貴的嫡皇子，若皇上有心易儲，五皇子的出身名正言順，更不要說他背後還有龐家的軍權。周惠帝鐵腕治國，卻架不住有心人為了搏前途刻意鑽營，東宮僚屬多為文官，龐氏門下多為武將，任兩邊明麵上如何風平浪靜，朝中黨爭之勢已有苗頭。
這日正午，隨車騎將軍龐瑞武入都的龐家軍駐紮在了平城近郊。龐瑞武帶著龐平逸正要問安，還未來得及跪下便被尹衡雙手扶起。不過兩年未見，尹衡見他雙鬢又染霜色，不禁心下微酸，親熱道，“小舅，咱們之間不講這些。”
龐瑞武輕拍了拍尹衡的手，小聲道，“殿下，君臣有別”說著已帶著龐平逸跪了下去，尹衡明白他的顧慮，一言不發地受了禮，他淡淡地看向身後跟著他們的將領一同跪下的龐家軍，抿緊了唇。
是夜，尹衡留在龐府開懷痛飲，酒後半醒半醉地被近衛扶去了龐平澈的院子。尹衡極少醉酒，這會一雙桃花眼微微發紅，徒增了幾分媚態，他屏退了左右，腳步虛晃地蹭到龐平澈的案前，拈起一顆棋子苦笑道，“天下人都以為龐家顯赫至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有誰能想見我們也會處處受人掣肘，謹小慎微？小舅軍功赫赫，是母後嫡親的哥哥，今日見了我卻不敢不跪。”
“父皇為我取名為衡，我曾以為這個名字就是他對我的期望，製衡四方，天下共主。”尹衡扔掉了棋子，“我每每看著龐家軍，都隻會更想要那個位子龐家對父皇還不夠忠心嗎？他遲遲不廢太子，任由東宮在朝中拉攏文臣。這些年我覺得他賞的這些恩寵越來越可怕，我怕我和龐家都做了他人的磨刀石我從不敢同別人說，更不敢讓母後看出我的膽怯，我真怕自己保不住龐家”
尹衡的聲音越來越小，仿佛是為自己流露出的怯懦羞愧，他看向龐平澈的眼睛，像個受了委屈的孩童，小聲喚道，“阿澈”
“當年你入宮做我的伴讀，先生便誇你天資卓越。太傅讀了你的文章，甚至不顧龐氏門第之見向太子舉薦過你你卻為了我拒不入仕我我總怕算無遺策的阿澈算錯了我阿澈”
尹衡酒後失態，越說越傷心，哪還有半點平日裏孤傲冷情的樣子，龐平澈扶他坐正，又遞了杯熱茶過去，眼底早已帶了笑意，溫聲道，“這是喝了多少？看來平逸的酒量又長進了”
未等他說完，尹衡忽然拉住他的手，動情道，“阿澈他日我定要在宮內為你建座萬卷樓，裏麵堆滿你喜歡的書有朝一日，天下的悠悠之口再也束縛不了我，我現在不要正妃，將來也不立皇後我隻要龐家阿澈，我要你一直陪著我”
二人彼此傾心多年，卻礙於各自的身份極少有縱情的時候。龐平澈看著醉酒的尹衡，隻覺得他難得的情話深深淺淺地落在了自己的心上。這世上除了他，再沒人見過這樣的五皇子，隻有他明白尹衡小心翼翼藏於人後的那些脆弱。
高處不勝寒，無論這條路會有多難走，龐平澈都決心陪尹衡走下去。他早賭上了自己，心甘情願地為尹衡以天下為棋，落子無悔地要陪他去向最高的地方。
正月臨近，大周素有祈春的傳統。百姓在年前逛廟會，戲冰燈，紛紛祈願來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宮裏的祈春禮向來由龐皇後主持，今年太後有意為皇子們選妃，便借著祈春祭典的由頭在宮中設宴，傳了幾位屬意的世家貴女入宮赴宴。
太後由皇後陪坐在正中主位，左右除了皇子們的位置，便是按位份落座的各宮妃嬪，林妃的身側是被請來作陪的陵王夫婦。段嬪帶著平雅公主正坐在魏美人的對麵，魏美人今日一身明粉色宮裝，襯得人更顯嬌豔，懷中抱著粉雕玉琢的六皇子，看過去倒是副賞心悅目的好景致。
尹衡身旁坐著他的胞妹尹冉，尹冉是今上膝下唯一的嫡出公主，自幼便被帝後視作掌珠，封號輝陽。尹冉美豔善舞，曾在她及笄禮後的宮宴上為帝後獻舞。那日之後，輝陽公主豔冠大周的名聲便傳出了宮外，人人皆道，大周輝陽，及笄初舞，一舞動天下。
輝陽公主和龐家的女兒相熟，這會兒正小聲地同尹衡說話，“皇長嫂的肚子都這般大了呢，今日平月姐姐也來，也不知這二人見麵會不會尷尬？”她見尹衡不答，又取笑道，“一會你看上了誰，可要先告訴我，我好幫你一起挑一挑。”
尹衡不理她，反問道，“龐家還有誰來？”
“小舅屋裏的龐平渃，是個庶出，你應該都不記得了吧？”尹冉自持嫡出身份貴重，並不怎麼看得起庶女，“也不知道小舅怎麼回事，皇子選妃，硬送個庶女進來湊什麼熱鬧。”
尹衡出入龐家多是待在龐平澈的院子裏，因龐瑞武常年不在京中，尹衡對龐平澤都不甚相熟，隻隱約記得龐平渃是龐平澤的胞姐，至於她的長相性情，確是再無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