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許都千裏之外的東陵南境,許安歸已經待在主帥大帳裏,好幾日都不曾露麵了。
連續幾日裴淵都前來問安,都被守在門口的百曉擋了回去。
而且每次百曉的說辭就那麼一句:“裴將軍還是請回罷,殿下自北向南千裏而來,水土不服,發著燒,難受得緊。恐怕是沒有精神與將軍說話。”
許安歸的病,要從半個月前奪回東陵南境失去的兩座邊城之後說起。
最開始,許安歸統帥奪城之時,隻是有一些咳。將領們並沒有多在意,就連許安歸自己都沒有在意這件事。
攻城奪回兩座城池之後,許安歸便開始發熱。
沒有幾天,便病在床榻之上無法起身。
許安歸好歹也是東陵六皇子,身份貴重。在這南境大營裏病倒了,難免讓所有將軍們都擔心許安歸的病情。
軍營裏條件艱苦,不比在城裏府衙裏安靜。
無法靜養,這病比平時難好,也是事實。
將領們知道許安歸需要靜養,不敢貿然前來打擾。便合計了一下,讓職位最高的裴淵將軍一人前來問安。
結果,連續問了幾日,都沒有見到許安歸的麵,裴淵心裏難免會有疑慮。
今日百曉辭了裴淵的請安,他倒也不著急走,隻是抱拳道:“百軍師,末將隻是想去看看殿下是否安好,不會打擾殿下養病的。”
百曉搖頭輕歎:“殿下這病來得蹊蹺,裴將軍還是不進去的好。”
“蹊蹺?”裴淵有些疑惑,卻也不敢妄自揣測。
他連續幾日都看見百曉陰沉的臉,這才知道,百曉所言的恐怕是在暗指些什麼。
哪怕裴淵帶兵駐守邊關八年,許安澤成為太子八年,他從未離開過沁春城半步,也知道許都那位太子殿下的厲害。
因為他的兒子,至今都在許都的天昭書院裏“讀書”。
其實,不僅僅是他,整個東陵戍守邊關的武將們有哪個不是被太子與東陵帝君壓了妻兒爹娘在許都成為人質的?
這樣的威脅與脅迫,能得多少人心,又能得幾時好?
方才那百曉一句話,讓裴淵明白——六皇子在軍營裏病得蹊蹺,沒有下令追查軍營裏的夥食茶水,已經是天大的慈悲。
這件事若是查下去,就算軍營裏的人能洗幹淨。但那些做飯的夥夫、管理夥夫的將軍、以及跟那些將軍關係好的士兵,都少不得要挨一頓板子。
裴淵知道,在這種武將與朝廷關係敏感的時期,不能這樣大肆地查下去。
下令去查,最後丟失的是武官們的信任。
許安歸病了,卻不大肆宣揚,也間接地說明了許安歸,是信任他們這些將領是不會背地裏用這些下作手段去害他的。
這個被遠遠放逐在外的東陵六皇子是有意維護這些將領們最後一絲脆弱的尊嚴。
是了,其實稍微動腦子想想就知道,當年“朝東門”那把“火”,是太子親自點燃的。那把火燒盡了東陵帝國武將們的榮光、烤盡了武將們心氣、也幾乎蒸幹了這些武將們最後一點忠誠。
還有誰,願意真的去替太子毒害這個唯一為武將們爭論過、為了武將們葬送了自己似錦前程的六皇子?
哪怕真的是受到太子脅迫,這些忍辱負重、有血性的漢子們也會選擇自裁,來保護這唯一的希望吧?
許安歸病的這些日子,雖然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但足以讓站在主帳前的裴淵感動的淚眼婆娑。
裴淵收了收心中思緒,對百曉抱拳一禮:“還請百軍師好生照顧六殿下。若是殿下好轉了,勞煩百軍師轉告末將們的擔憂。”
百曉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將軍也是一個能審時度勢之人,將軍若是明白殿下苦心,那殿下就沒有白病了這一遭。”
裴淵心裏有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百曉見裴淵這幅模樣,便把之前與許安歸商量好的事情與他言說:“其實裴將軍心中一直憂慮的事情,也是殿下之憂慮。若是你們信得過六殿下在這裏助殿下一臂之力,六殿下也必將投桃報李。”
裴淵抬頭,瞳孔猛縮,道:“百軍師的意思是……六殿下一直在為末將們籌謀著……”
百曉微微點頭,卻不回話。
隻是這一點頭卻如泰山一般,重重壓在裴淵的心房之上。
裴淵咬住嘴唇,單膝跪地,朝著主帳,無言地行了一個叩拜大禮,然後恭敬地退了下去。
百曉看著裴淵那由擔憂到沉靜再到狂喜的樣子,不由地喃喃自語:“不愧是公子季涼,善謀人心計。這簡單的一計,當真是收複了東陵南境軍營的將心。百曉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