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六月，蓮葉接天。黃昏的霞光映照著碧綠的蓮葉，水麵風來，芰荷搖曳。風中隱隱有歌聲傳來，是采蓮的姐妹相和的歌聲。我撐一葉小舟，穿梭在漫天的蓮葉中，采摘新鮮的蓮蓬。
突然，船身劇烈搖晃起來，我站立不穩，幾乎掉進水裏。我扶著船舷，叫道：“青靈，你又在搗亂了。”
水麵上冒出了一串氣泡，水波漾開，一張孩童的笑臉從水中露了出來。
我說：“你又偷下凡間了。小心王母知道了。把你的皮剝掉。”
青靈童子說：“我是好心來提醒你。你降謫人間已逾十七載，若不能在今年立秋之前，與張碩再續前緣，你與王母的賭約便輸了，你要墜入凡塵，永受輪回之苦。”
我長歎一聲道：“張郎已經再世為人，茫茫人海，究竟何日我才能與他相逢？我隻求能在喝下孟婆湯忘掉前塵往事之前，再見他一麵。”
青靈童子說：“蘭香姐，你不要固執了，回去向王母認個錯。你沒有必要為一個凡人賠上千年的道行。”
我說：“若我肯放棄，當日便不會離開天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青靈童子歎息著離去。
我降生的時候，便帶著與生俱來的記憶。在未轉世前，我是天上的仙女杜蘭香。那時，我手執羽扇，穿著錦緞織成的雲裳，侍奉在王母的身邊。如果不是對張郎一見傾心，動了凡心，被貶到凡間，我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瑤池仙子。往昔已逝，當日的張郎，如今身在何方？
暮色四起，我撐著小船回航。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小船靠岸的時候，傳來一陣朗朗的讀書聲。渡口的小亭內，一位青年男子背負雙手，對著滿湖的荷花吟詠。他身著青衫，長身玉立，在暮色中顯得俊逸非凡。
所有的記憶排山倒海一樣襲來。張郎，他是張郎。在經過漫長的十八載的等待，在我即將要絕望的時候，他輕易地出現在我的生命裏。盡管他已經再世為人，盡管他的容貌已經改變，但我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上天待我終是不薄，我脫口而出道：“張郎——”
那青年男子回過了頭，疑惑地說：“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了人？我叫崔仲翔，是鎮上學堂新來的老師。”
前世，我是王母身邊的翩翩仙子，今世，我隻不過是洞庭湖畔的采蓮女。我早該料到，飲過孟婆湯的張郎不會記得我。
當日在天宮，王母端坐在雲母椅上，威嚴地說：“去或留，你自己選擇。”
王母給了我兩個選擇，一是喝下忘情水，從此忘記張郎，一心一意做我的瑤池仙子。另一個選擇是貶落凡塵，曆盡人世的滄桑，找尋張郎的影蹤。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王母說：“如果你不能在十八歲之前與張碩結成連理，你將會永遠變做凡人，生生世世忍受輪回之苦。”
我向王母叩下三個響頭，義無反顧地跳下了轉生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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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見到崔仲翔，是在次日的黃昏。我載著滿船的蓮蓬回到渡口。崔仲翔正在渡口上。他問：“姑娘，你的蓮蓬怎樣賣？”
我笑著說：“我的蓮蓬不賣，要用詩來換。”
崔仲翔漲紅了臉，他說：“姑娘不要說笑了。”
我說：“你給我念樂府的《西洲曲》，你想要多少我都送給你。”
崔仲翔說：“蓮蓬我還是買吧。不過你喜歡《西洲曲》，我可以念給你聽。”他朗朗地背誦起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