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白將素白油紙傘停靠在街角,尋了一處屋簷避雨。
嘀嗒的雨聲甚是嘈雜,卻比不得她如今紛亂的思緒。
又想抽煙了。
褚白從隨身包裏取出一根紙卷的細煙,湊到鼻下聞了聞。細長有力的手指在暗淡的月光下彎折出道道弧度,看似清瘦俊秀,卻飽含暗勁。
與楊觀生談判,無異於與虎謀皮,也不知他今後能否善待小卿。
罷了,自己活一時,就護她一時,大不了殺夫留妻。不對,是殺夫留妾,她也不是不能做。
隻是怕自己這一走,小卿會不高興,說不定等她四年後回來,小卿都不記得她了。
褚白狠狠閉了一下眼,扶起靠在一邊的油紙傘,緩緩打開。
油紙傘麵的蘭花徐徐綻開,褚白邁出長腿,細長的高跟鞋敲擊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留下點點足音。
高牆狹窄的小巷裏,出現一頂紅色的小轎。
一雙蒼白的小手掀開紅色的錦簾,露出同樣蒼白瘦弱的下巴,小臉不過巴掌大,皮膚蒼白到近乎透明,隻一雙唇是濃烈的大紅色,顯得誇張而怪異。
那張紅唇停頓了一下,慢慢勾起,上下啟合幽幽道:“為何要走後門?”
帶轎的婆婆愣了一下,語氣有點不自然道:“二姨太,您是姨太,偏房的轎子不能過正門,這是禮數。”
“哦?我竟不知有這樣的規矩。”
那雙紅唇的笑意愈發深刻,下一刻,她慢悠悠、軟綿綿地吐出話語,帶著說不出的森寒陰冷,“劉家婆婆,後門是府裏抬死人、卸貨物才走的路,你今日若敢把我從後門抬進去。”
說到這裏,南也卿放下了簾子,毫無起伏卻充滿殺意的聲音從厚厚的簾子中傳出,就像刺出一把泛著寒光的利刃:“待明日,我就能把你後門抬出去。”
劉家婆婆表情頓時轉為驚恐,南也卿意料之外的反應讓她束手無策,南家的姑娘不是向來溫婉賢淑嗎!怎麼會是這樣乖戾偏激又陰狠的性子!
南也卿話說得軟,人也虛弱無力,卻不知為何,對上她那雙平靜無波,甚至毫無人氣的眼睛,聽見她低聲卻充滿殺意的話語,劉家婆婆半點也不敢說出駁回的話。
“二姨太說得不假,”劉家婆婆忍著氣應是,回頭怒視一眼抬轎的腳夫,低聲急促道,“還不快起轎,連後門側門都分不清,讓人看笑話!”
轎子過了兩道彎,在正門東邊的角門入了楊府。
轎子裏,南也卿慢慢吸氣,散去鼻腔裏腥苦的藥味,低頭去看手中的帕子。
綢緞綿軟,左下角繡了一朵蘭花,銀絲勾邊,花瓣比尋常蘭花大了一些,顯得雍容舒朗。
南也卿的指尖劃過蘭花的花蕊,於花瓣尖停下,記憶裏模糊的畫麵再一次翻湧起來。
五日前,她發了一場高燒,九鎮有名的醫師輪番看診,都束手無措,無力回天。
她父親南石先生本來已經著手準備女兒的後事,南也卿卻奇跡般退燒醒了過來,南石大喜過望,以為上天眷顧,連夜跑去城外佛寺還願,順便下令把她打包好,趁著人還活著,趕緊送入楊府。
南也卿卻知道這不是巧合,她昏睡時心髒驟疼,醒來後腦子昏沉,多了許多模糊的記憶。
剛才轎子落地,她根本不在乎是後門還是側門。
咒她去死就咒她去死,她又不在乎。
但夢裏的記憶告訴她,如果她從後門抬進去,褚白會與楊觀生爆發一場巨大的爭執,然後褚白遠走他鄉,自此再也不見。
再也不見。
這四個字讓她頓時濕了眼眶,胸口猶如塞了大塊的棉花,呼氣聲都顫抖不止。
在夢裏,也在她昏迷之前,她幼稚做作,錯把褚白的嚴厲寡言當成了冷漠無情,卻不知在她死後,隻有褚白還念著她,念了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