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寒冬臘月天,寂寂飄雪夜。
大雪小雪接連下了半個多月不見停,別院幾乎與周圍山間樹木融為一體,隻有東廂房的小窗上數年如一日映著道燭影。
何念麵目沉靜地立於書案前,全副身心浸入到眼前鋪展開的生宣紙上。
她執筆畫的是高山鬆柏隱寺,大片深淺不一的黑灰白僅有幾抹亮色,潺潺小澗溪流飄著細潤鮮妍的紅梅,還有朵朵落於魆黑山石中隱匿難尋……
暗中窺伺的侍從有些恍惚。
那臨案作畫的她二十又七,分明不是女子最出挑的年紀了,可依舊姿容卓絕,宛若無邊夜幕中皎皎的月。
不怪世子放不了手,屢次三番違逆夫人,令夫人恨之入骨。
隻是再好再妙的人,遭人禁錮淪為外室失去名聲,終究是零落成泥碾作塵。
可惜了。
不知過了多久,本該是寒氣逼人的房間,何念驀然覺得異常炙熱。
畫了大半夜的畫,眼下她回過神來,便體力不支,幾欲搖搖欲墜。
屋角還站著一個人。
四麵八方的熱浪湧來,帶著油脂燃燒的特殊氣味,熏地眼口鼻皆疼痛難忍。
起火了。
手下的畫卻未幹,她可能都畫不完了……
桐油抖摟開,火勢盡數蔓延,那侍從才悄然逼近,與她身旁輕語:“上頭令奴婢傳話,姑娘死了,何家可免受定王的牽連。”
今年秋末朝廷動蕩,定王謀逆,證據確鑿罪不可赦,牽涉甚廣,何氏是被株連的世家之一。
泱泱大族在皇權麵前不堪一擊,沾上謀逆的罪名,傾覆隻在朝夕。
此前別院的下人偷偷議論,許戡未否認,隻道何氏一族都被入獄,待年後就一一問斬流放。
眼下能把何氏摘出來,代價卻是她的命。
那位世子夫人,真有那樣的本事麼?
或者,隻是先哄著她去死。
許戡動身趕往北地宿月城前,曾叮囑她務必盡快完成這幅山水畫。待回來之日,他就能憑著這幅畫設法解決何家之禍。
何念不想他是真話還是假話,人活著,總要有個念想與期盼。
她被困在此處十年。
本以為隻要何氏一族在,她總能回去的。
帳幔書桌燒地獵獵作響,火舌貪婪舔舐過房梁,燒開的屋頂帶著團團的雪啪地落到地上,隨著融化的雪水帶來淩冽寒風與山間冬夜的寡淡之氣。
風催火勢,火越發大。
這侍從傳完了話,卻沒有任何逃跑的舉動,似還要與她死在一處。
外頭漸起救火的喧囂。
那瞬,何念下意識將案桌上的畫飛快卷好收入畫筒中。
侍從不加阻攔,就隻是看著她。
畫筒由鐵鑄成,外邊包著暖玉,如握著一根結實的木棍。
看她身體輕晃地站不穩,還用力以畫筒抵住他的脖頸。
看她眼中印著融融焰火,毫無威懾力地斥他:“滾!”
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