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慶覺得自家少爺今日很不正常。
因為他竟然安生在府裏待了一天沒有出去,還破天荒地去給夫人請了個早安。
夫人開心得不得了,專門到膳房親手做了許多少爺愛吃的膳食送到了閣中。
可德慶卻有些崩潰。
今日晨起,梁仲煦早早地便喚人進來侍候,見到德慶第一句話居然是:“去買個最大號的兔籠子。”
德慶猜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隻能馬不停蹄地將東西買了回來。
而且德慶覺得主子看他的眼神不一樣了,那望向他的眼神裏帶上了些莫名的笑意,甚至還有些許審視的意味,仿佛要把他整個人盯穿。
半晌過後,主子還若有所思地感慨道:“原來你年輕的時候是這副模樣。”
德慶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但眼下他也沒心思想這些了。
因為緊接著,梁仲煦便開始問他一些奇怪的問題。
比如“你覺得我現在脾氣好不好?”
再比如“你心目中的好主子是我這樣的麼?”
德慶垂著頭,大氣不敢出,他不是不想回答這些問題,而是不能回答,且怎麼答話都會越入雷池。
倒不如裝聾。
“雷池”見他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倒也沒追問,隻是輕嗤一聲,末了說了句:“無趣。”
母親的盛情實在難卻,一桌子的珍饈美饌擺在眼前,梁仲煦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他按捺不下內心的激動和緊張,更不知明日再次見到她,該以什麼樣的方式開口。
昨日她喚那隻兔子為小乖,身上還戴著玉蝶風箏佩,和前世一樣喜歡碧藍色的裝扮,盡管沒有親眼看到她的臉,但他依舊可以確認,那就是他的緹蘭。
“煦兒?”梁夫人打量著自己兒子似笑非笑的神情,疑惑著問道。
梁仲煦從回憶中抽神,隨即拿起玉箸夾了一塊鵝脯放入了口中,未及細品,便趕忙啟口稱讚:“母親的廚藝愈發精進了,兒子真是有口福!”
梁夫人看著他眉色飛揚的誇張舉動,自然知道他是在奉承,可心裏卻不自覺地因為這一番恭維之言而舒暢了不少。
她笑著指著他,佯裝嗔怪道:“你呀!最會的就是這些嘴皮子上的功夫。若是能……”
“母親,兒子突然想起來今日前街還有事,就先不陪母親了!”
說著起身就要往外走,可身後的人不依不饒,就連叫住他的語氣都變得淩厲了些。
“梁仲煦!”
被叫到名字的人腳步一頓,心下微歎,他一臉了無生望地回過頭,沉聲坐回了梁夫人身邊。
“娘自知這麼多年是過分驕縱了你,旁人議論句教子無方也是娘該受著的。隻是如今你阿耶已過知天命的年紀,依然在外征戰漂泊,刀劍無眼,煦兒,你真的忍心看他如此?”
梁仲煦額角一抽,低聲抱怨了一句:“兒子即便是有這份心,眼下怕是也沒法出這份力。”
“緣何不能?”
“紀兄與我兄弟多年,如今他在阿耶手下做得好好的,我何必橫插一腳?”
梁夫人麵上一閃而過的慌亂,卻仍舊耐著性子勸道:“梁家紀家是世交,你阿耶不過是稍加提點。鑒明那孩子如今聖眷正隆,日後也不愁仕途恒通,可煦兒你不一樣。”
梁仲煦不解道:“我怎麼不一樣?”
梁夫人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紀國公府,世代蔭封,即便是日後不祿,可到底能承襲爵位,保下滿門的榮華安穩。可我們梁家一家老幼的性命全係在你阿耶的軍功上,若哪日他有個三長兩短,梁家該如何自處,你想過沒有?”
梁仲煦明白了母親的真實意圖,他抿了抿唇,狀似安慰地回道:“母親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
梁夫人似是不想再聽他的胡攪蠻纏,正色道:“你心裏怎麼想的,阿娘也奈何不了,但是昨日你去了紀府後,宮裏來了人,這次你阿耶在南疆立了大功,聖上賞賜了許多東西,過幾日,你必須得跟母親進宮親自謝恩。”
麵對加官進爵,梁將軍一向卻之不受,所以皇帝便隻能從金銀賞賜上入手來撫恤功臣,久而久之,梁府雖說官運不濟,但囊中富足,梁仲煦更可謂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香餑餑。
如今,梁將軍雖不在都中,可梁府時刻處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之上。帝都各方勢力虎視眈眈,都在等著看皇帝如何安排他這個在父親光環下為所欲為多年的香餑餑。
梁仲煦心知此次進宮謝恩,注定不會像以前那麼簡單。
可他也抱定了主意不蹚朝廷這趟渾水,聖上總不能將刀架到他脖子上逼他從命,無論如何,總會有轉圜的餘地。
他無暇深想,因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明日,他便要與緹蘭重逢了。
梁仲煦眸色一沉,梁夫人以為他是將方才議論的事放在了心上,她輕舒了一口氣,旋即又囑咐了下人幾句便回了自己閣中。
第二日,天朗氣清,晴陽高照,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鬥拱上的積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茆簷垂著融化後的雪水,滴滴答答地代替了更漏傳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