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下了幾天的雪,整座汴京城被茫茫大雪所覆蓋,遠遠看著,就像一座雪城。
天氣太冷又是年節期間,各家各戶都還在過年,連那些討生意的販夫走卒也都歇停下來,打算趁著年節在家好好休息一陣子,大街小巷空蕩蕩的,也就隻有那些真的窮得揭不開鍋家裏又沒人的人才會選擇在這樣的日子出來擺攤。
卻也是少數。
路上冷清清的,那些關上門掛上紅燈籠貼上倒福的人家倒是十分熱鬧。
無論是那些官宦世家還是平頭百姓,在這樣一個合家歡聚的日子,都圍坐在一起吃著零嘴烤著火說著話,說著說著,自是免不得說起如今城中傳播最廣的一樁大事——
成伯府家的世子夫人,長興侯家的嫡長女在城郊的大佛寺偷男人被抓個正著,現在已經被夫家休棄,聽說除夕夜就被夫家趕出門,娘家覺得她丟人也不肯讓她回去,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待著。
此時城西街上,一個打更的更夫穿著破舊的棉衣縮在避風處與一個賣紅薯的老人也在說著這件事,那老人總覺得不大可信,“這世子夫人從前看著也是端莊高雅的人,怎麼可能在那樣的地方偷人?是不是旁人看錯了?”
“怎麼可能看錯?”
更夫一邊吃著紅薯,一邊說,天氣太冷,他哈出來的熱氣就像白霧一般漂浮在半空,好一會才散,“我聽說那天正是個禮佛的大日子,大佛寺裏去了不少富貴人家,許多人都親眼瞧見了,這樣的富貴人家最要臉麵,若是弄錯了,早該來澄清了,再說我可是親眼瞧見那位前世子夫人被趕出門的。”
“這……”
老人還是覺得匪夷所思,猶疑道:“那位成伯府世子,我也瞧見過,長得劍眉星目不說,還是天子親衛,也算得上是年輕這輩的翹楚了。那位世子夫人怎麼如此想不開,竟放著這樣的夫君不要,跑去偷人。”
“你卻不知,跟她偷情的那也是位大人物呢。”
“誰?”
更夫覷他一眼,“景德九年的狀元爺,你可還記得?”
“竟是那位大人!”
老人驚呼一聲,有些咂舌,“若是這位大人的話,倒是真的不好論個高低了。”一個是伯府世子,天子親衛,一個雖是寒門出身,卻是清流裏的翹楚,當年以十九歲的年紀連中三元,又在大理寺屢破奇案,入仕還沒五年就已經成了大理寺卿,聽說當朝宰執十分看重他,當今天子也對他青眼有加,坊間都在傳,若無意外,不久後這位齊大人就要被提拔進政事堂了。
“可如今這樣,那位齊大人還能高升嗎?”老人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更夫聽到這話也忽然沉默了,這位齊大人不僅被那些寒門貴子視為標杆,對於他們這樣普通的老百姓而言也是他們心懷敬慕的人,那些當官的要麼不幹實事要麼就知道貪他們老百姓的錢,好不容易有了這樣一個護民利民的清官,他們自然是希望他能走得更高更遠,這樣他們才有好日子過。
可如今發生這樣的事——
“別說高升了,我聽說這幾日那些寒門學子整日在齊府門口罵人,朝中那些禦史也參了他不少折子,這位齊大人怕是……”
“咳,咳。”
空寂寂的街道上忽然響起一道女子的咳嗽聲。
更夫和老人齊抬頭便瞧見不知何時竟有輛馬車踩著厚重的雪出現在街道上,而那咳嗽聲就是從馬車裏傳出來的,聽著像是身體不好,還有丫鬟小心伺候的聲音。
“這個點,怎麼還有馬車在路上?”更夫看著遠去的馬車,目露奇怪。
老人也看了一眼,“恐怕也是無家可依的人吧。”他搖了搖頭,看著那青布幃蓋隨風飄揚,很快便消失在小巷中,也就收回目光,看著更夫說,“你且繼續,那位齊大人以後會如何?”
……
“你回頭拿著我的帖子去找下秦太師,請他幫忙照拂下齊大人。”馬車中,披著狐裘的顧蘭因與大丫鬟時雨交代著,“秦太師如今雖然不管事了,可畢竟還位列三公,在陛下跟前還有幾分薄麵,若他出麵,怎麼也能護住他。”
她的身體實在太差了,才說了一句話便又咳嗽起來。
時雨擔心她的身體,哪顧得上旁的?紅著眼眶哽咽道,“您還有心思關心別人,奴婢都說了那兩人奴婢會解決的,您何必非要跑這一趟。”
“聽話,這原本就是我欠他的。”
“他因我卷入這場陰謀,被人誤會錯失大好前程,我怎能坐視不管?”顧蘭因手握錦帕抵著紅唇又咳了一會,這才抬起頭,懸掛在車壁上的羊角燈照出一點半明不滅的亮光,也照清了她藏於風帽中的那張臉,並不是多明豔的長相,卻像是一副畫讓人入目難忘,眉眼冷清,恍如月下池中孤芳自賞的清蓮,從裏到外都透著一股子清冷感,即使因為先前的咳嗽兩頰微紅,眼中也有了水意,可她還是冷清孤傲的,那雙眼睛也黑深平淡,沒有一點多餘的情緒。
時雨看著她咬唇,“……奴婢知道了。”
顧蘭因便未再談及此事,隻掀開車簾想看一眼外頭,卻被時雨按住手,“外頭風大,奴婢來看。”
她笑笑,倒也沒有堅持,隻靠回到身後的引枕又擁緊身上的狐裘,見她一眨眼的功夫,連風都還沒漏進來就把簾子重新合上了,不由好笑道:“到哪了?”
時雨回頭答道:“進巷子了,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顧蘭因點點頭,又閉上眼打算再小憩一會。
她太累了。
自打發生大佛寺的那件事後,她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起初是急著與人解釋睡不著,後來是懶得解釋卻又患了病睡不好,如此輾轉反側無數夜,到如今,在這晃蕩顛簸的馬車裏,聽著外麵偶爾傳來的炮竹聲,她倒是漸漸有些困意了。
“主子。”
耳邊傳來時雨的聲音。
顧蘭因迷迷糊糊睜開眼,看了眼十分平靜的車簾,啞聲開口,“到了?”
“是。”時雨還是擔心她的身子,勸道:“不如您在這歇息?左右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奴婢進去也一樣。”
她實在不想讓那樣的醃臢事醃臢人髒了主子的眼。
顧蘭因搖了搖頭。
時雨知曉她的脾性,到底沒再勸,她扶著人踩著馬凳走下馬車。
馬車停在一間民宅前,比起先前一路過來的熱鬧,這裏十分冷清,周遭也是黑漆漆的,一副無人居住的模樣。時雨上前敲門,三長兩短後,門被人從裏頭打開,穿著黑衣勁服的鬆嶽站在門後,看到她立刻拱手,“主子。”
他讓開身子,“人就在裏麵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