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第12章(1 / 2)

室外月上柳梢,蟲鳴螽躍,唯有佛殿裏鋪滿一地光亮。

沈融冬細細打量了從佛龕暗處踏出的僧人一眼,他的膚色或許是常年不見光的緣故,並不同尋常男子那般粗糙,而是細膩勻稱如上好羊脂玉。瞳似點漆,鴉羽般墨黑的睫,過分纖長穠麗。

眉如黛染,襯托得這雙桃花眼乍看情深,削薄的唇也見幾分血色,合該是畫中之人,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僧人低眸,聲音宛若洞簫過林:“施主,給。”

沈融冬醒轉神色,陡然意識到,他好似是隻會重複這兩三字,也不知道是否尋常並不與人交道,才會落得這般吐字艱難。

沈融冬從他的手裏接過荷包,道了句謝謝。

方要轉身,她始終沒按捺住心中困惑:“大師是在佛龕後……”

“清掃。”

這一回,沈融冬終於從他少得可憐的幾個字句裏,品出了她初時沒能察覺到的味道,如同枯葉沁往正裂開縫隙的隆冬冰麵,凜冽人心,蕭條徹骨。

想到他是出家人,有兩分淡漠紅塵的氣息並不奇怪。

沈融冬再道:“大師拾到荷包並奉還的恩情,唯有日日誠心禮佛方算報答。”

他斂了下眸,眼光如初。沈融冬又在眨眼間彷徨體會,竟有幾分似曾相識。

不過眼下顯然不適合再自討沒趣,她淡淡頷過首,轉身朝佛堂門檻外踏去,輕提羅裙,驀然間足底繡花鞋抬起那短暫片刻,心下一凜。

沈融冬回眸,朝佛龕中居高臨下的佛陀望去。

悲憫世人,應當算不得凜冽,也算不得蕭條。

佛陀下方的僧人同他一般,高高在上,與生俱來的倨傲,始終正是在頫視她。

好似她是隻怪物,生來就該受到垂憐。

沈融冬慢慢轉身,捏緊手中的荷包,暗下道:“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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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竹右手提燈籠,費眼在地麵探尋,稍累時抻直身子,掀眼便看清太子妃從遠方佛堂裏走出。她的腰側已然懸上繡有妃色並蒂蓮的荷包,可臉上心事重重,一眼瞧見並不歡喜。

綠竹提著的燈籠微晃,昏黃的燭火在罩中跳躍。

太子妃蓮步款款朝她走過來:“找著了。”

綠竹思忖:“那不若現在趁空,奴婢去將太子妃您的頭麵從災民手裏給贖回來,方才就一直在想著這事了,荷包丟了也便丟了,但太子妃您的頭麵握在災民們手中,這不合適,隻是太子妃一時沒歸來,奴婢獨自一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沈融冬聽得一口一個太子妃,在她的腦中回旋打轉,嗡嗡作響,頭皮一陣接一陣地疼。

她沉吟道:“頭麵落在災民的手裏,沒有銀子實在,可既然已經給了他們,那斷然也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左右不是什麼極貴重的物件,罷了…還有,日後你在寺廟裏,莫要再太子妃前太子妃後,太過惹眼,免得遭來禍端。”

綠竹想了想,眨著眼睛道:“可太子妃就是太子妃啊,若是不讓奴婢喚您太子妃,那喚什麼呢?夫人?還是,小姐?”

沈融冬正要矢口回絕後者,綠竹先行笑吟吟喚了起來:“夫人聽上去老氣橫秋的,還是小姐喚著好聽,青荷姐姐也是這麼喚您的,那日後奴婢也喚您小姐,小姐…”

沈融冬勾了勾唇,唯有作罷。

崇恩寺的廂房坐落在寺院的西側,同寺內僧人居住的寮房遙遙相對。

綠竹白日裏已將廂房裏四處收拾妥帖,一進房,便推著沈融冬坐往銅鏡前,熟練地將她發髻上僅餘的簪釵卸下,任憑青絲如瀑散在雲錦上。

“奴婢給您梳年幼些的頭,以襯著這小姐的身份,”綠竹手拿木梳,徐徐掃向發梢,“這樣正應了您的那句,春筍破土後新生,可好?”

沈融冬尚未說話,綠竹的手靈巧得像默認,綰著發絲,將缺失了耳墜的瑩潤耳垂遮住大半,柔婉的臉龐輪廓也隱去。發髻簪上簡單珠花,垂落在肩頭兩側的幾綹發絲宛若流雲,鏡中模糊的女子容顏添上絲絲韻味,好似真從二九年華蛻變成及笄。

雕花銅鏡裏影影綽綽,少女的額間未點綴上任何花鈿,可眉目若新月,臉頰似桃花。神態嬌憨,眼波瀲灩,恍如鏡前坐著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人。

沈融冬看癡。

“您方才走過來,奴婢看著臉色不好,但是一直沒敢問,”綠竹瞧她心情好些,“是還在憂心那些災民嗎?”

沈融冬臉一陣燒燙,她總不能對綠竹道,她是在琢磨方才那道刺眼的目光,其中究竟有什麼深意罷?

輕晃了晃腦袋,沈融冬將那道眼神從腦子裏抹去。

“那些災民們我允諾了會給他們發放工錢,可這件事缺少個具體的人管理,不如這樣,明日你從太子殿下指派的人手中挑上幾位,由他們幫襯著你清點災民拾掇回來的柴木,無論是按照質或者按量發放工錢,亦或者有什麼新奇點子,懷有才能的人想做其他,都交由你全權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