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說了很多胡話,互相攙扶著回家。回家?我早已流離失所,哪還有什麼家。可既然小天是我的男友,那我去他家蹭一夜住宿,應該天經地義吧。聶媽媽很熱情地收留了我們,她幫我安置好小倩後,拉著我家長裏短,問東問西,我賴在聶媽媽的懷裏嗲應兩聲,她還是那麼漂亮,氣息也還是那麼好聞,真得像我老媽。小天從浴室走出來,舉著浴巾想擦頭的手,見我的那刹那滯了下來。我想起網上一個帖子曾說過,小孩相貌是父親的遺傳大,可我覺得也不盡然,我看小天也就是俊朗的五官輪廓有一兩分像他爸,其餘五六分像聶媽媽,剩下的三四分則超過了她媽。瞧這小樣,被浴室中的熱氣熏得臉龐微微泛紅,頰上若隱若現的酒窩,可愛得想讓人咬一口。杜甫筆下的秋水為神玉為骨,就是形容這般的男子吧。他披著浴巾,走近,作勢要抱我。我嚇得一哆嗦,往後直退。他癟著嘴耍無辜耍委屈賣萌,也不知道他這招從哪學來的,搔得我心底癢癢的。我瞟了眼聶媽媽,示意他有旁人在。可這麼一來,他幹脆將浴巾搭在肩膀上,有恃無恐地將我撈在懷裏。吧嗒吧嗒親了我的額頭兩口後,又放開我,滿是嫌棄地說:“一身酒氣,快去洗澡。”我石化。聶媽媽掩嘴笑遁。衝了個暢快淋漓的熱水澡,舒舒服服得躺在柔軟的床上,身邊的小倩早就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關上櫃上的台燈,光影消失了,黑暗籠罩著我。莫名地我覺得一股寒氣在空氣中湧動。剛剛入夏,早晚微涼,我裹緊被子,耳邊突然想起窸窣聲。嗬嗬嗬,嗬嗬嗬……一陣陰笑卷著流動的寒意在我周身泛濫。我搖了搖小倩,她像死了一般毫無反應。“誰?”我朝著黑暗的深處,發出顫抖的音符。嗬嗬嗬,嗬嗬嗬……又一次,鬼森森的笑聲透過我的毛孔滲入我的細胞。“嗬嗬嗬,你這麼快就忘了我了麼?”一團什麼東西正在慢慢向我靠近,而且越挪越近。我嚇得撩開被子,從床上跳了起來,赤著腳想逃出房間。門被反鎖了,我顫抖著轉過頭,那奇怪的黑影消失了。我靠著門板,胸口激烈地起伏,陰笑聲也消失了,隻有我的呼吸聲。我反手扭了扭門把手,還是開不了門。“作者大人。”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是從我剛睡過的床上發出來的。難道這恐怖的聲音是是小倩發出的?越害怕,越走近,天呀!另一個我,不對,另一個唐遙,站在我剛站過的位置,朝著我俯身行禮,而後抬頭詭異地笑著。腳板觸地的冷涼,卻不及她帶給我的更多冰枯感。我努力讓自己鎮定,我問她:“你為什麼會在這裏?”“我也不知道,好像感覺得到了某種莫名的悸動便現身一探究竟。“”她裂開嘴時,從發黃稀疏的牙齒縫中爬出幾隻肥碩的蜈蚣。原來,那最早的窸窣聲出自於這些惡心的多角蟲。悸動!我想,不好,女配的秉性我最了解,她善妒,尤其是善於嫉妒男主喜歡的女人。我估計此番出現,八成是見男主對我示好,刺激到了她。記得上次露麵她把我弄到這裏來,受活罪,這次如果處理不當……我連忙擺手撇清:“我和聶雲天啥關係也沒有。”撓頭,這是不是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她眯著眼,似笑非笑道:“其實這些天,我一直在我們的身體裏沉睡。我知道聶雲天愛上你了。”她的頭發沾滿了粘稠的綠色液體,濕漉漉地黏在頭皮上,沿著發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處小水窪。我聞到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死亡般腐朽的味道,仿佛前一刻剛從墳墓裏爬出來,既惡心又恐懼。我齁著腰,唯唯諾諾地說:“那是他死乞白賴的要喜歡我,我有什麼辦法。”她瞪了我一眼,頓有對我敲骨吸髓之意。我哆哆嗦嗦地說:“我也不想的,我根本不喜歡他。你也知道,之前他是怎麼對你的。起初,是為了推動劇情往有利於我的方向發展,我不斷巴結他。可誰知他竟然喜歡上了我,現在像傷風時的鼻涕,甩也甩不掉。我很恨苦惱,他又聰明又帥,而且以後肯定很有錢,這樣的男生喜歡我,就算我對他沒感覺,虛榮心還是爆漲的。”她聽了我的話,臉上的陰霾逐漸褪去。我接著加油添醋地說:“這樣不是很好麼?我其實在扮演你,他愛我,其實就是愛你。”我鼓起勇氣,用最真誠的眼神望著她,手剛想搭在她的肩上,濕答答黏糊糊的膏狀物體從她身上滴落在地板上,微微收回手,苦著臉說:“你趕緊送我回去吧,我回去後,你就可以和聶雲天雙數雙飛了,不是很好嗎?”我誘惑她,她果然上鉤了,她說:“好,我送你回去。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聽了她爽快地答應,我本該歡欣雀躍的,可不知為何,我卻一點點也高興不起來,甚至更多是不舍和失落。這些情緒是我所不齒的,可是終要回去的不是麼?這是我中級目標啊。我想我現實中的爸媽,現實中的朋友,我總不能像那些重生女一樣,一朝逆襲把帥哥,從此成為不歸人吧。“什麼條件?”我抓著頭發,問她。她低下頭,長長的前劉海成了道屏障遮住了整張臉。很長一段時間呢,她說:“我和小天結婚之日便是你回家之時。”我和她雖然都曾是唐遙,但畢竟是雷鋒和雷峰塔一般的關係。我真搞不懂她的大腦回路是怎麼回事,都被虐成個渣子,仍如此死乞白賴地喜歡一個男生,喜歡到拋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尊嚴。偏偏那中了魔咒的男主角似乎對我有那麼絲意思。哎,我創造出來的天下真成了黃鍾毀棄瓦釜雷鳴的亂世!*****************我坐在露台,用胡思亂想燃燒了整個夜晚,直到日出東方,日出東方一丈高,人間萬事細如毛。走咯,不要想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我買了兩盒蛋白粉,乘公交去了養老院。開門病房的門,床頭櫃上的鮮花開得正豔,可潔白的床上去空蕩蕩的,隻有微風拂過的窗簾來招呼我。主治醫生告訴我這個時候,大款應該在活動中心。我疾步而去,隻見大款穿著病號服,在護士的陪護下看電視。電視裏播放的是美男演的老片子,芙蓉如麵柳如眉的美男,讓一眾小護士看得如癡如醉。大款不癡不呆,麵無表情地直視著屏幕,像隻毫無聲息的木偶,對我不理不睬。他術後恢複得不錯,貌似還長胖了些。但,他的確老了,曾經的他,步子總是很大,手心總是幹燥溫暖,聲音低沉,躊躇滿誌。我坐到他身旁,為他披上一件衣服,伸伸懶腰,和他一起看電視。我向他傾了傾,說:“爸,我最近認識個新朋友,她呀,外表挺柔弱,但內在特爺們,她說她從小就喜歡讀《周易》,我和她待久了,也開始接觸《周易》,此書博大精深,每每必會掩卷長思。其中一句深得我心: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天空中飛過一架飛機,尾翼在蔚藍的蒼穹上留下一道彎彎的印記。微風中帶著淡淡的離別前的憂桑,吹向我的臉龐。我幫他掖了掖衣角,接著說:“了凡先生也曾說: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往事不必看得太重,不做霸主,你還有我。”“生活其實可以更加簡單、快樂。隻要我們放下那些不必要的壓力,用單純的心去體會,就可以得到幸福。爸,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回家,我賺錢養你,你呢,就在家養養魚,曬曬太陽,我們父女倆平平淡淡地過日子,你說好不好?”他的眼睛閃過的動容打濕了他的眼眶,手微微抬起,慢慢覆上我的手。“遙遙,爸爸其實都清楚,你為了我吃了很多苦,我唐大款一生坦蕩,唯獨欠你很多。遙遙,爸爸對不起你。”“爸,”我將頭枕在他的肩窩,“佛經上說,父母跟子女的緣,是因善緣而聚首的,也許上輩子,你對我的恩更重,而今世我是為了報恩才投胎成你的女兒的,所以我做的這些隻是在償還前世你對我的恩情而已,你不必在意的。”是我造孽,是我造孽,等我回去後,立馬把小說重頭寫一遍!大款老淚縱橫,他望著我,仿佛在冬季裏盼望,夏日的太陽透過雲彩的光。他說:“遙遙,我確定我不是個好爸爸,可我現在確定,我是最愛你的人。雄關漫道真如鐵,為了你,我願邁步重頭越。”那一刻,我看到了一隻草原上振翅飛翔的鴻雁,江水長,秋草黃,天空有多遙遠,他的誌向就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