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迎春被人拿防賊的眼神瞧得一陣火大,就想擼袖子好好跟人說道說道。
沒成想於彩鳳那慫貨不戰而退,把她這口氣憋得不上不下的,不得已衝著她麻杆兒似的背影輕啐一口,低罵道:
“三白眼的果然都不是啥好東西,不說話都膈應人,下輩子投胎頂天了為個奸臣漢奸,呸。”
嘟囔完才記起自己身處何地,生怕被耳聰目明的判官老爺聽著了生惱,慌忙捂住自己的嘴,賠笑找補:
“過路的大人們別當真,我就一大字不識的鄉下婦女,說話直來直去粗俗慣了,就隨口那麼一說,沒啥壞心,別當真啊。”
邊小聲禱念著,還心虛地抬手作了個四方揖拜拜,不倫不類的。
回頭送藥的於彩鳳瞧見了給唬一跳,離老遠把裝藥的小塑料袋砸過來,瞧瞧左右無人,壓低聲音提醒:
“你作死啊,青天白日的擱家門口唱大戲,不怕被人瞧見了去革委會舉報你搞封建糟粕?發燒了就老實屋裏躺著去,別給家裏頭招禍。
藥給你,拿回去趕緊吃,一片不管用就多吃兩片,趕緊把你那個漿糊腦袋治治,給嘴上上把門的!我可啥都沒聽見啊,真是晦氣。”
於彩鳳白眼一翻,擰身就要關門。
“你站住!”
岑迎春啪地被藥包砸一臉,本就心氣不順,再見著她這副躲瘟神的架勢,能樂意才怪。
“你少拿瞎話嚇唬我。數字幫都倒台多少年了,還上革委會舉報我,你咋不說要出去貼我的大字報呢?沒瞧出來啊於彩鳳,你這心思夠毒的,咋就不盼我點好?咱倆家當鄰居七八年,我沒得罪你吧?”
於彩鳳從聽她第一句就恨不得衝過來捂她的嘴。
這個岑大炮真是膽兒肥了,啥話也敢往外瞎咧咧,擱心裏頭想想都得再三掂量,她倒好,還當街嚷開了!
“噓,噓!你不要命了?快閉嘴別說了!瘋了真是瘋了,算了不管你了,反正我啥都沒聽見,問不到我頭上。”
於彩鳳勸不住開炮亂轟的病婆娘,明哲保身地關門上栓,自掃門前雪了。
“慫貨,紙老虎!”
再次不戰而勝的岑迎春見沒了對手,意興闌珊地撇撇嘴,也沒了對戰的興致,低頭瞥一眼手裏頭的塑料袋,瞧見裏頭被剪掉大半板的大白片,眉頭不悅地又擰起來。
“給死人上供還帶打折的,至於這麼摳門?疊紙活的老板也不嫌費勁。安乃近?這藥不是不讓吃了嗎,死丫頭果然沒盼著我好。”
嘴上抱怨著,岑迎春卻沒把藥袋子扔掉,而是緊緊攥在手心裏頭。
說一千道一萬,臨了給她送終的,還是隻有沒良心的兒媳婦一個人。她記這一點好,就把以前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一筆勾銷了吧。
哪怕小白眼狼隻是表麵做戲,但能奉承她一輩子也不容易,她多少也得了好處的。
不啞不聾不做家翁,清官難斷家務事,一筆爛賬糊塗了了算求,反正她都蹬腿閉眼咽氣了,還管以前那些個不省心的幹啥?
有那工夫,不如琢磨待會兒見了鬼差怎麼好好表現,求下輩子能投個好點的胎。
“伯娘,這兒!”
岑迎春兀自出神,就聽見有人噗呲噗呲鬧出點動靜叫她。
扭頭一看,西邊院牆上探出半顆腦袋瓜子的,不是於彩鳳那個早夭的病秧子小兒子是誰。
“伯娘,你說數字幫要倒台是真的嗎?啥時候能倒台啊?”
“狗剩?你咋還沒去投胎?是你把你媽給勾下來的?做人可得講良心,你媽可沒對不住你,有口幹的都讓你嚼了,她自己個兒吃糠咽菜,餓得皮包骨頭,比你還像個病人,當媽當成她這份上盡夠了!”
岑迎春走近了,和滿臉亢奮的小家夥一齊問出聲。
於彩鳳家小兒子打從生下來身子骨就不好,家裏老人迷信,非要給取個賤名壓一壓,好養活。
於彩鳳嫌難聽,從來隻喊小寶。家裏老人卻在外四處跟人說,要喊狗剩,賤名好養活。
大家夥感念老人一片慈心,也都應下,遇上了有事沒事就喊一聲,岑迎春也不例外,都喊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