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事情就鬧到了王熙鳳那裏。
紅玉是她安排過來的,要趕走還是得知會她一聲。
"還主動找起我來了?"被攪擾了午休的王熙鳳從榻上直起身子,她的聲音還帶著被陽光炙烤過的困倦,咕噥似的在嗓子眼裏滾動。
外麵的人被門框擋住隻從門框裏斜插進來一片淩亂的影子,王熙鳳抬了抬下巴頜,示意平兒叫她們進來。
先進來的是焦二兒媳,後麵是幾個嬤嬤,再後麵是兩個年輕仆婦,最後被兩個仆婦押著的才是紅玉。
事情沒出所料,王熙鳳強行拎起來的一點興致跌了下去,慣性帶著她的身子一起倚回青花緞麵的引枕上。
媳婦嬤嬤們站了一屋子,口齒清晰條理清楚地說了紅玉是怎麼故意每天拖到最後,又分批次將庫房裏的炭運走。
"我想著這是奶奶派來的人,該由奶奶親自處置。"焦二兒媳說得謙恭。
王熙鳳鼻子裏應一聲,眼神落在紅玉身上。
"偷東西了?"她開口,聲音裏勾兌了午睡夢囈似的腔調,仿佛不是在問她偷沒偷東西,而是在問"怎麼就被給逮著了。"
紅玉臉上有些燒,她為自己竟然陷入這樣的境地而覺得有些羞窘。
"沒偷。"她回答。
"她說她沒偷。"王熙鳳說,說得緩慢又鄭重,意思是你們得拿出證據來。
焦二兒媳把看見紅玉上車的人證推出來,說,"她看見了那來接贓物的車。"
"贓呢?"王熙鳳問,問得輕慢又倦怠,意思是要她們拿出贓物來。
李嬤嬤把包炭的布頭拿出來,抖了抖,"這上麵的灰,正是上好的銀霜炭灰,和丟的那些一樣。"
丟炭不同於丟金銀,找不出可以說一句燒光了。
這道理小廚房的媳婦們知道,王熙鳳也知道。
王熙鳳抬起手背觀賞重新塗過一遍花汁的指甲,像是在打量一把刀的刀鋒夠不夠利,屋子裏靜得能聽見大夥壓抑的呼吸,打量了一會兒,王熙鳳又把手合成一個虛握的拳頭抵在腮邊上。
"三百斤,就她?"意思是,十歲孩子的身板可擔不起三百斤的汙蔑,怎麼著也得有個合謀的。
合謀者也有內定的人選,又一個小丫頭被押了進來,是佳蕙。
紅玉解氣地瞪了佳蕙一眼,隻聽焦二兒媳說道,"佳蕙平時跟著我學跑買辦的事,奶奶說讓紅玉來學買辦,我想著讓兩個丫頭一起有什麼不會的好商量,卻沒想到她們眼皮子竟然這樣淺。"
王熙鳳抬起小指,小指指甲的邊緣抵在下巴上,"這庫房的鑰匙不是你管呢麼?"
"這鑰匙佳蕙也有,平時支取都是佳蕙在管。"
王熙鳳臉上的笑霎時變成了冷笑,手刷地從下巴上落下來,在案幾上重重地一拍,"這家裏,管什麼都各有專執,你倒好,鑰匙也能隨便交出去,三百斤的炭都能憑空丟了,可見得平日裏濫支冒領又是怎麼一副光景!"
說完不等焦二兒媳辯解便喝命平兒,“帶人去那庫房裏給我點清楚了還短了什麼東西!”
焦二兒媳沒想著自己在這裏講人證物證,王熙鳳卻要平兒直接去清點她的老底。
“我去幫姑娘開門。”
焦二兒媳轉身卻被王熙鳳叫住,"慢著,我還有話要問你。"
焦二兒媳順從地站住,庫房裏除了那三百斤炭再沒什麼差錯,即使被查也是不怕的。
可王熙鳳要查的不是差錯,早間她收到了紅玉給她遞來的兩樣東西,一個是林之孝家的列的單子,上麵是簡簡單單的市場行情,柴米油鹽該有的價格。
這之間的差價著實讓王熙鳳也吃了一驚,因為這個價格和府裏買辦寫來的價格實在相去甚遠。
府裏日常消耗大,所需要的東西並不是從單個的農戶那裏收購而是由專人供應,這也就有了空間,讓府裏的買辦和外麵的菜商勾結起來重新定價,菜商再與菜商之間互通款曲,大家合力再為這些東西重新畫一條價格。
另一個,是王熙鳳這會兒要用的,那是一本早年焦老嬤嬤還在做買辦時記下的賬簿。
平兒帶著人出去,屋裏的溫度降了下來,紅玉注意到屋裏的炭少了一盆。
王熙鳳從桌上摸過焦二兒媳前日才交給她的上月賬簿,一邊翻,一邊似笑非笑地問道,“從前焦嬤嬤的賬本上雞蛋才一百二十文一斤,怎麼到了你就成了三百文?”
李嬤嬤刀一樣的眼睛削到了焦二兒媳的身上。
除了雞蛋還有許多別的東西可以問,可這理由紅玉編得出來,焦二兒媳也編的出來,隻是在李嬤嬤刀一樣的眼神裏,理由的生產過程就變得有些漫長。
在這漫長的提問和生產裏,平兒也帶著人從小廚房回來了。
她皺著眉頭,身後跟著一個端著火盆的仆婦,盆裏是還在燃著的炭,"這是剛從爐灶裏掏出來的,廚房燒火的爐灶用的竟然是銀霜炭。"
庫房裏查不出問題的,能查出問題王熙鳳上次去翻時就翻找出來了,王熙鳳要平兒去為的還是那三百斤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