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陛下食重(2 / 2)

他的話才說了一個開場,後麵的言辭尚未脫口,愣是硬生生塞在了嗓子眼兒中,方才還說無心飲食的陛下,這會子竟然一手執著舀羹的小匕,一手豪爽的捏著煎燜乳鴿,承槃牙子上一溜兒的魚刺雞骨,還將煮菜中俏味的蔥薤挑到了一麵兒晾著。

“陛、陛下?”趙高一臉空白的杵在當地。

陳慎之口中咀嚼著皮焦肉嫩、油滋滋的烤乳鴿,聽到眼前這寺人稱呼自己為“陛下”,並不驚慌,麵上沒有過多的表情,食得依然是雲淡風輕,八風不動,四平八穩,十足有大家風範。

將烤乳鴿的骨頭輕輕往案上一撂,陳慎之還不忘了拿起帕子,拭了拭嘴唇,淨了淨雙手,隨即雙目平視趙高,淡淡的道:“這炙食,還有麼?”

“啊……啊?”趙高一時未曾反應過來,打了個磕巴,仗著膽子詢問:“陛下……您、您說甚麼?”

陳慎之輕輕抬了抬下巴,重複道:“這炙食,還有沒有?”

“有、有!”趙高這才聽明白,陛下問的是這炙烤的膳食,當下一打疊的點頭,忙叨:“有,有有有!小臣、小臣這就為陛下取來。”

“等等。”

趙高剛要離開,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咕咚跪在地上,砰砰叩首,道:“陛下還有甚麼吩咐?”

陳慎之平靜的道:“並無甚麼大事,隻是叫你多取一些來。”

“是、是,小臣敬諾!小臣敬諾!”

陳慎之素來無知無感,今日頭一次食到了食物的滋味兒,嗅到了食物的芬芳,烤乳鴿入口火熱燙舌,濯藕則是清爽甘涼,恐怕在陳慎之心中,這世上再沒有比吃食更大的事兒了。

不一會子,趙高並著一眾寺人,將膳房做好的膳食全部端進來,零零總總擺了三張案子。

牛炙、豕炙、鹿炙、炙雞、煎燜乳豬、煎燜魚、煎燜兔、牛濯胃、牛白羹、筍白羹、鮑魚羹等等,各種美味數不勝數。

陳慎之理了理玄色的衣袖,看著眼前擺得滿滿當當的吃食,唇角輕輕一挑,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

趙高看著那笑意,沒來由打了個寒顫,隻覺從頭冷到了腳趾尖兒,心中七上八下。平日裏的陛下已然十足高深莫測,琢磨不透,不知為何,趙高總覺今日裏的陛下,比平日增加了一個“更”字兒……

嬴政做了一個夢。

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個窮酸羸弱的讀書人,且還是正在被人捏著下巴欺淩的羸弱書生。

天邊魚肚白,朝陽緩緩升起。嬴政緩緩睜開眼目,入目是嶧山離宮巍峨考究的裝飾,盤龍髹漆屏風、透雕祥雲虎腳大案,一切如常。

“果然是夢,”嬴政緩緩吐出一口氣,自嘲一笑:“朕竟做了如此荒誕之夢。”

他的話音到此,眼目一頓,在旁邊的小案上卡住,不由蹙起眉頭,一雙劍眉緊緊鎖住,眯了眯狹長的狼目。

三張小案並在一起,嬴政昨夜一口未動的膳食,此時此刻變得杯盤狼藉,雞骨魚刺仿佛屍骨堆積而成的江山,煎燜乳豬的承槃濘著一層厚厚白白的豬油,盛湯的小匕上掛著蔥絲薤葉兒。

“嘶……”嬴政看著這些殘冷剩飯,不知怎的,隻覺得自己胃中隱隱不適,下意識用掌心捂住胃部,嬴政心中一驚,平日裏肌肉流暢,沒有一絲贅肉的胃部,此時此刻鼓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嬴政隻覺匪夷所思,心竅猛跳,胃部愈發的不適,隱約發堵,撐得甚至想嘔,當即朗聲道:“趙高!”

“陛下!陛下!”趙高聽到陛下的喊聲,趕忙趨步跑進來,應聲道:“小臣在,陛下您吩咐!”

“這是怎麼回事?”嬴政劍眉怒挑,指著小案上的殘羹剩飯,另外一手還不忘了用掌心捂著自己發堵的胃部。

“這……這……”趙高被嬴政問得直發懵,一時沒了主意,不知該如何回答,支支吾吾:“陛下……這……您昨日胃口甚佳,這是讓……讓膳房特意加的膳食啊。”

趙高素來善於察言觀色,眼眸一轉道:“陛下可是昨日用了太多夜食,胃中不適?小臣這就喚醫官前來!”

“且慢。”嬴政愈發的奇怪,心中盤旋起諸多疑問:“你說這是朕……讓膳房加的夜食?這都是朕一個人食的?”

趙高不敢欺瞞,回話道:“回陛下,正是如此啊!陛下昨日夜裏倏然食欲大開,就連陛下素日裏不喜,嫌棄油膩的豕炙和煎燜乳豬,也食了許多!”

豕就是豬的意思,豕炙其實就是烤豬肉。

朕這是癔症了麼?嬴政捂著自己的胃,道:“許多,是多許?”

趙高跪在地上,顫巍巍舉起一根手指,頗為猶豫的道:“煎燜乳豬……一整頭。”

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