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自我質疑是沒有用的。
明白這個道理,也知道重複隻會產生更大的問題。
坐在同樣堅硬的金屬地板上,搭在地麵的手掌傳來硬邦邦的感觸,迪賽爾抬頭看著昏暗的天花板。
這裏的天花板和自己臥室裏的一樣。陰沉壓抑的顏色,昏昏沉沉的死寂,可以麻痹他人的感官。
耳邊劃過微弱的竊竊私語,沒有去注意是什麼內容,也沒有去刻意讓自己思考。
平常這樣就可以漸漸感到‘平靜’。
暗銀的瞳眸,難以分清界限的顏色。
(這個時候…)
再次低頭看著眼前映襯出‘自己’輪廓的地麵,那副身形是如此淡薄。和自己一樣瘦弱的身軀,藏在薄薄的毯子裏,任由時間的流逝。
(要是有誰在就好了…)
想起了有些久遠的背影。
閉上了無色的雙眸,沉默的等待著黎明的開始。
……………
和眾人一開始預料的不太一樣。
這次的磁暴僅僅持續了半天,當他們聽到變動而抬頭打開避難所的蓋子時,天邊還泛著夕陽的紅韻。
據他們所說,這幾乎是他們第一次見到磁暴持續的時間如此之短,平常基本上都要好久才能從避難所裏逃出來。
正因為這次的意外的驚喜讓他們放棄了再次紮營的打算,磁暴剛剛結束的時候野獸是不會立刻出來襲擊的,領頭的萊昂決定不安營紮寨,趁著天還亮趕緊趕路,天剛黑的時候應該就能到達目的地。
對於這個決定迪賽爾並沒有看法,既然別人說沒有問題那就沒有問題吧。現在的他必須時刻壓抑自己那顆作死的心(盡管可能壓抑不住),不然就很有可能再次陰溝裏翻船,again。
這位先生在看到自己兒子安然無恙後,立刻注意到了他身後纏滿繃帶的迪賽爾,那副神情依然熱情卻從最開始的歡迎多出了什麼。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迪賽爾卸下部分偽裝的樣子。
在能看到麵容的表情之後,這個久經沙場的商人從迪賽爾的臉上讀到了更多的東西,多了一點安心和釋然。
幾句慰問和噓寒問暖,萊昂對迪賽爾他們的態度依舊,看著安然無恙的拜恩一臉羨慕的誇讚著自己的稀少的發色和瞳色,迪賽爾心裏也不由得被對方感染,之前的負麵情緒和自己說了拜拜。
他們一行人再次被安排到了馬車上,隻不過這次針對迪賽爾的待遇,其他人的氣氛明顯出現了變動。
大多數人無視了有關迪賽爾的話題,或者說是有意跳過有關他的言論。
為了不讓自己的言論使迪賽爾對他們產生什麼不滿,某些人機靈得很,完全不想讓這尊大佛盯上。
比起其他人的無視,某群人的氣氛反到活躍了不少。
那就是傭兵。
在迪賽爾展現出非人的實力之後這群人不再對自己的特殊待遇產生怨言,言語和眼神產生了幾分敬畏和忌憚。
傭兵向來是實力為尊的工作,不管他身上此時纏了多少繃帶,實力的戰果都擺在地上。
盡管風沙掩埋了大部分的屍體,最終Boss的狼足也不知何去,被磁暴榨幹的斷肢依然是這個男人實力的最高證明。
這群人已經不會像先前一樣酸迪賽爾的待遇。
能感受到這群人在眼中湧出一股狂熱的激昂,領頭的幾個傭兵首領蠢蠢欲動,看著迪賽爾的眼中著起了一團火焰。
(以前那些為了打遊戲副本而四處組隊的人眼中也能看到同樣的狂熱,這是打算拉我入夥了麼。)
不打算接受那群人的邀請,也不算去費心力拒絕。
他現在必須牢記重複自己要降低存在感,要苟活到最後。就算重複沒用也要重複,起碼內心的形式上會比較合適。
迪賽爾無視了那群人的狂熱,快速徑直的跳入馬車,不給他們留任何搭話的機會。接過拜恩拿過來的,也不知道是誰的上衣,直接套在身上,擺脫了木乃伊的paly。
從修那有些鬱悶的眼神和拜恩的揚揚得意,以及這衣服還算不錯的布料和款式來看,這衣服估計是他的。
[嘛…穿著還算舒服。]
是比較貼身的設計,顏色也是自己喜歡的黑色。
暫時沒什麼不滿,之前的衣服都是憑空變出來的,有了真衣服穿也挺不錯的,反正不花錢。
由拜恩起頭,以為什麼修看著迪賽爾的眼神充滿了畏懼的話題開始,迪賽爾神情賤賤的解釋起了他兄長在避難所的遭遇。
德式背摔,精品瑜伽…
凡是自己會做的,基本上都給修試了一遍。那種痛到要命但就是死不了的感覺讓修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坐姿都端正了不少,鐵青的表情一看就是真的不想再回憶了。
每當迪賽爾一說到重要的地方,修就一個勁的搗亂不讓他說下去,三個人的氛圍和之前沒什麼區別。
拜恩好奇,修搗亂,迪賽爾主控。
三個人在那車上度過了愉快的時光,在天色黑下來的時候,車外的人聲逐漸嘈雜,他們的目的地終於到了。
扒開車子的縫隙中向外看過去。
來來往往的人流,密密麻麻的隊伍。
光看人數的話可真是海量,比之前的營地人還要多,氣氛也要活躍不少…
然而這一切都要忽略掉這群人行人臉上的麵色。
枯黃的肌膚,幾乎沒有波動的神情,碌碌無為的機械化動作。幹澀的風沙打在他們麻木的軀體上,卻沒有任何反應。
這種狀態與活力完全沒有關係。
隻要看到這些與故鄉完全沒有關係的景象,迪賽爾才會切實的意識到這裏的人們的確處在天災與瘟疫的雙重打擊下。
[看來是到了,我出去看看。]
修主動打算去外麵看看情況,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回頭囑咐起來,[迪賽爾,你把頭發稍微藏一下。]
看著迪賽爾紮眼的外貌,這位不拘小節的青年出聲提醒,[王都中還是有奴隸買賣的,像你這種發色和瞳色稀少的類型被別人看見很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雖說以你的實力肯定不會出什麼危險,但還是盡量遮一下比較好。]
[我知道了。]
奴隸買賣是野蠻的存在,生在現代,接受著現代的教育,從課本裏了解所謂的奴隸是什麼。
(野蠻卻一直存在的事物。)
過於出色的外表無異會招來麻煩,麻煩什麼的還是能免就免吧?這個道理自己還是知道的。
迪賽爾用事先準備的頭罩將自己再次圍成逃荒的粽子,等待修去解決進城的事項。
沒過多久修就回來了,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衛兵打扮的男人,大肚翩翩,油光滿麵看起來就頓頓好吃好喝,這種人估計不會外麵的人一樣為午飯煩惱吧。
心中升起一絲鄙夷,迪賽爾刻意避開了對方視察的目光,裝作沒有精神的低頭凝視著地麵。
對方是為了核對車內的人數是否和給出的進城稅相符,然後又檢查了部分貨物,看了一圈並沒有發現有什麼問題。
車裏一共就三個人,一位仆從打扮的下人和一位衣著得體的小少爺,再加上一位看不出是幹啥但沒什麼精神的廢人。
這年頭商人的日子也不好過,就算是曾經有錢的商人世家也有沒有跟上時代潮流而衰落的。
當了這麼久的班,守衛已經見過不少打腫臉充胖子,說自己曾經有錢人是為了見識才來王都發展,實則是家道中落,迫不得已才來王都賭一把的賭徒。
反正現在這個世道,小少爺帶著自己的仆從坐貨車也不是什麼不常見的事情,更何況這個隊裏的家主都是貨車待遇,所以眼前的景象根本就沒什麼可查的。
象征性的看了一圈,敲了敲他們車上的貨箱,完全沒有在迪賽爾這個廢人身上多做停留,那個男人離開前接過修準備的錢袋,向同伴示意放他們離開。
[呼…嚇死我了,王都的衛兵臉色也太難看了吧。怎麼和討債的一樣。]
直到對方離遠,修這才長出一口大氣,收回了完全不適合他的棺材臉,一點教養都沒有的躺在馬車的地板上。
[不是說王都的生活越來越好了麼?這裏的人怎麼反到越來越凶了?]
他小的時候也曾和父母一起來過王都,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弟弟妹妹,家庭的經濟情況也蒸蒸日上。
當時的守衛可就是個守門的小職位,雖說不上老實本分,但可沒有像他們這樣誰都欠他們錢一樣。
城門周圍也沒有那麼多居無定所的難民,現在這群難民越聚越多,已經在城外各成一派建起了難民營,人數多到讓人頭皮發麻。
感覺上王都的風氣真是不一樣了。
[嘛,再怎麼說王都還是王都,隻要站準腳跟,商會一定能崛起吧。]
(這人原來這麼樂觀的麼?說的好輕鬆。)
[時代變了啊,少年。]
用現代的流行語打趣了這個內在幹淨的不得了的家夥,後者就像是等著迪賽爾解釋一樣豎起耳朵。
應該說是自己打算改變方針――真的改變方針的副作用吧。
看到這種樂觀的愣頭青自己就像敲打一番。
一方麵是因為自己很閑,一方麵是因為自己又起了興趣吧。
[你以為現在還是太平盛世麼?]
因為自己曾經的生活過於無聊;
因為父母曾說過自省可以減少愚鈍;
吸收周圍的知識並加以反思成了一向不知不覺的興趣,也生成一種被母親稱為‘冷血’的思考模式。
以理性為主的思考模式。
[這裏是衰落的國度,曾經富足但此時已近黃昏。]
[雖說一個國家就算不出天災人禍,也會因為停待不前而奔向死亡,沒有什麼東西是永垂不朽的,也沒有什麼東西會一直安在。]
聽到自己說著什麼奇怪的話,修立刻開始插嘴,[喂喂?我剛才好像說的是這裏的人,給人感覺不一樣了!你這是扯到什麼地方去了!]
怎麼感覺話題一下子提升到了哲學的氛圍。
[我就是在說那些啊,隻不過順帶引入一點開場白,而且從小看大是一種不錯的能力,起碼可以讓我多幾種腦內構想,防止意外。]
呃…這是開場白麼?神人都這麼說話麼?
[好吧,那麼剛才說道衰落了吧?]修表示自己就是個乖寶寶,聽老師的話準沒錯,他沒不反駁,他的腰還打算要,[我們現在的確是衰落了,不過我們也稍微恢複了吧?]
[這算恢複麼…]
看到車外來來往往,遠離家鄉,逃到王都卻將最後一份盤纏花在進城稅上,在路邊等死的難民。
再看看車子裏對這些沒有任何感觸的兄弟以及仆人。
恢複的隻有一邊啊…
時代不同真是無法相提並論…
[眼界的局限性……你覺得你的生活怎麼樣?]
[生活?]修想了想又看迪賽爾一副看似懶散,眼神認真的不行的樣子,再加上旁邊隻有一個傭人,說些心裏話應該沒問題。[雖然沒有以前好,但是還算不錯,我相信等生意有著落之後我們家會變得和以前一樣。]
[一樣對吧。]迪賽爾咬準了修的用詞。
如果隻是裝傻,或許自己不會如此在意。可這個人是真的這麼打算的吧?
[呃?一樣嘛。]修看了看旁邊的傭人,重新組織了一下詞彙,[咳咳,的確直到一樣就滿足的話是不可能的,至少也要比以前更好才行。]
[嗯,比剛才的答案好。]
以合格為目標付出努力的人未必能合格,但已滿分為目標並嘔心瀝血的人永遠不會滑下及格線。
[那還真是美好的想法啊,還有麼?]
[還有?讓商會變得更大?]
[哇…你一點想法也沒有麼。真心沒感覺出其他的?比如說你焦慮什麼問題,之後到底應該怎麼發展之類的?]
[??????]
迪賽爾對此表示無感。很簡單的想法,也很正常,基本上隻有一個大概的期望。年輕人沒有對未來的具體計劃並不罕見,就算是自己和很少想過那方麵的問題…
不過很少和沒有不一樣…
截然不同。
外表看起來他是真的沒有考慮過這方麵的問題。
這種小白要是放在勵誌就是開場被刺激黑化的類型。
其實也很正常吧,畢竟他沒有過過什麼刺激的日子,聽其他人說平時的日常基本上就是學習如何運轉商會和上街打架,然後就是接著被扽回去學習禮儀。
並沒有真的站在首領的位子上,所以沒有大局危機意識也正常。但見過城外與郊外的景象之後,竟然完全沒有想接下來該如何麼?
[那麼…別人投資什麼掙錢,我們也做什麼。]
頂著迪賽爾那越來越紮心的憐憫,修絞盡腦汁才說出來一個可行的方案。
[跟風麼…看別人掙錢以後再行動?]
[呃…不行麼?]
感覺迪賽爾的目光已經從憐憫變成了可悲,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投機跟風難道不對麼?
[你家少爺一直這麼天真麼…]
實在看不下去了,迪賽爾必須要去問問這個球子到底是不是真的一直這麼傻白甜。
[呃…因為老爺工作比較長,小姐的身體又差,夫人沒什麼時間管少爺,所以大少爺小時候大半的時間被放養,嗯…性格看起來可能的確很…灑脫?]
這位傭人的地位還算比較高,說話的斟酌用詞很實在。
合著被放養慣了,所以一直用拳頭說話,被那群傭兵的單細胞感染了麼。[怪不得你老被你弟欺負,真是…有他一半的腦筋也好啊…]
[喂!!!]實在受不了那股奇怪的氛圍,修開始在車裏嗷嗷直叫,說話也開始不耐煩。
[到底怎麼了麼?我說錯什麼了?!商會不就是要掙錢然後去投資能掙到錢的東西,然後再掙錢麼?啊~我知道了,你是讓我注意那些眼紅會背後下手的人吧!這種東西算什麼,隻要生意比他們做的更大不就好了?然後雇傭傭兵來保護商會不就行了!到底還有什麼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