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吳朗走了,李昭才覺出有些餓了。方才與他談事情,礙著自己清雅書生的名聲,菜都沒動幾筷子。這會子客人走了,他便下樓去尋吃的。
方到了廚房,正見一個少女正站在小爐子旁攪動著蓮子百合粥。她身量不高,嬌嬌小小的,然而,縱隻著了日常的寬大衫子,其曼妙身姿、盈盈纖腰,仍可見一斑。
李昭想起來,是方才送菜上來那個膽小丫頭。吳朗是捕頭,眼光犀利,方才特意提了句:這姑娘手腕雪白,臉上卻黢黑。
聰明人說話隻說半分。他倆辦的是極為機密的事兒,不管那個丫頭有沒有聽到一句半句的,這樣有貓膩的人也是不能留了。
他又找小虎子打聽了下,才知這人是新聘的廚娘,是從以前的沈府出來的。
沈府啊,嗬嗬。他和沈大公子交情不淺,當時心下卻有些鄙夷:原來沈大公子眼光這樣地差,滿臉麻子的粗使丫頭也要。
但李昭在外人麵前自來是溫文爾雅佳公子,便和氣地道:“小丫頭,給我舀碗粥。”
曉珠正在專心熬粥,沒注意到人來,聽了聲音便轉身去看,剛一抬頭,就知道糟了,自己忘了化裝。
是少東家李昭,方才二人才在樓上見過。
但他此刻的模樣很是奇怪,先是震驚,再是看呆了似的,眼神直愣愣的,卻還不忘上上下下、從頭到腳地打量。嘴角邊還噙了一絲奇怪的笑,讓曉珠渾身不自在。
曉珠神色慌亂,趕忙低下頭行了個禮。
李昭收起念頭,定了定心神。他原想,吃了她那碗粥,便把人攆走的,然此時見了她真容,計劃全變了,便改了口,道:
“聽說你是從沈府出來的,我以前和沈大公子是同窗,交情也挺好的,隻可惜,唉……”他說著,拿出了腰間佩著的羊脂玉,細細摩挲著。
曉珠知道,這玉是大公子的,有次還開玩笑說要賞給她。如此看來,他確是大公子的好朋友。她便驚喜又急切地問:“少東家和大公子是舊識,可知他現在怎麼樣了?”
據說,沈家牽連進的案子有關朝廷機密,現下未判,一眾人也隻關在錦城大牢裏,不知死活。
李昭緊緊靠在曉珠身邊,深深吸了一口氣,才以扇掩唇,附在她耳畔,壓低聲音道:“受了刑,好在人救回來了,我三月前托人去看過一次,送了些傷藥,手上是好了,可腿……唉……腿是不成了……”
雖然知道凶多吉少,但親耳聽到,曉珠還是有些震驚,身子晃了一晃。
李昭趕緊扶住了她。少女額前的碎發,撩得他渾身酥酥麻麻的。
曉珠眼裏滿是水色,泫然欲泣:“那……那二公子和三公子呢?”
李昭張口欲言,忽的又道:“說來話長了,但沈家的案子,還有回轉餘地。”他看了一眼門口:“這裏人來人往的,說話不便,不如天黑後,你到‘清蓮’房中來,我細細講與你聽。”
整個下午,曉珠心裏都亂糟糟的。
沈府被朝廷抄了,一定是犯了什麼事兒。如今這世道,上位者輕輕跺下腳,下麵的人就山崩地裂。
她原也認命了,隻想默默待著,掙點兒小錢養活自己。等哪日沈府案子判了,她去給他們收屍,葬得離那個修羅裴縣令遠遠的。
哪裏知道,少東家說,事還有轉機!
曉珠心亂如麻,本搭了個小板凳,在院子裏擇韭菜。可她心不在焉的,簸箕裏的擇好了的,混了不少的青草。
便在此時,三兒領著老張頭進來卸菜——馬車上堆得小山似的大白菜和胡蘿卜,都要碼在牆根兒下。
三兒看著簸箕裏的韭菜,驚道:“姐姐怎麼了?”
曉珠廚藝精湛,態度又可親,比以前的師傅不知道好到哪裏去了。短短大半個月,在三兒心中,已成了極為尊崇的人。
他也知道,曉珠做菜講求精益求精,萬不可能擇韭菜時漏過一根青草。
乍一下被人這樣問,曉珠摸了摸臉上的麻子,確認沒忘了化,才擺手道:“沒……沒事。”
她不想與外人說這些事兒,看著忙忙碌碌的兩人,便想別開話題:“這是在作甚,這些菜不鎖進地窖裏,不怕被偷嗎?”
南屏縣吏治不佳,常有小偷小摸的,曉珠記得,他們以前沈府的廚房,便是一根蔥,也要放好的,不然,保不齊就失了竊。
沈府這樣的大家族,看家護院的家丁不少,都那樣仔細,這小小客棧,竟然大喇喇擺在院子裏。
三兒咧嘴一笑,解釋道:“原先是要放在地窖裏鎖住的,城裏的小偷多得很。自裴縣令剿了山匪盜賊後,好多啦,晚上不鎖門兒,也沒人敢偷!”
卸菜的老張頭也附和:“小三哥兒說得對,甭說城裏啦。我們鄉下,以前不管是什麼玉米地、蘿卜地,夜夜都要人值守的,賊人恁多。現在可好,賊子山匪都讓咱們縣令抓到牢裏去了。他可真是個好官,那話怎麼說來著:為……命……”
三兒嘿嘿一笑:“為民除害!”
曉珠心頭“咯噔”一聲,手上捏著的一把韭菜,全都灑了,差點兒以為自己聽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