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幾天,遠帆確定了離開的時間,開始著手收拾行李。在這租屋住了兩月有餘,東西漸漸積攢,有些帶不走的,她打算放在許軍那兒。
許軍陸續幫她收拾歸攏,帶走的,不帶走的,分門別類,比她有條理得多。
離別將近,兩人卻心照不宣地隻字不提,他們像往常一樣吃飯,睡覺,做|愛,沒有絲毫離愁別緒,就好像她隻是極其平常地去外地上班。
僅此而已。
這幾天他們都在租屋裏自己做飯,隻因食材丟了浪費,也不值當地拿到許軍那裏,索性趁這幾天吃完。
主廚自然是許軍,遠帆隻有在旁邊賣乖點讚的份,可即便如此她也極不敬業,不是嫌廚房熱,就是嫌辣椒嗆。
總之多的是理由逃遁。
這會兒又不見她影子,許軍拿著飯鏟走出廚房,隔老遠見臥室門敞開著,女人白皙的小腿搭在床尾,一動不動。
他笑了笑,折身回廚房,繼續翻炒幾下,隨即關火。
許軍洗了手往臥室走去,一進門就看到遠帆安靜地側趴在床上,眼睫緊閉,唇微微開啟,麵前歪斜放著一本書,可她已經睡著了。
他坐在床邊將那書拿在手裏看,淡藍色的封麵印著泛著藍光的幾個字——瓦爾登湖。
隨手翻了翻,全是字,他自是半句都讀不下去。
轉到封底,依次印著數行小字,不用看也知道是名家名社的推薦語。
許軍瞥向床上趴臥的人,左右拇指無意識地沿翻口搓動,書頁隨之快速翻轉。
某一頁間似乎夾了點東西,他垂眸,放慢速度重翻一次,直至在某一頁停下。
是一枚自製書簽。
偏厚一點的紙,裁成二指見寬的條狀,上麵從上而下寫著極為瘦勁清峻的字。
定睛細看,字字入心——
“芸芸眾生過的生活是既安靜又絕望,所謂的聽天由命,是一種得到證實的絕望。”注
許軍閉上眼,胸間凝起一股滯澀,隨著心跳的搏動流經整副軀體。
他這些年所經曆的,不正是得到證實的絕望?
這副丟了信念,屬於芸芸眾生的血肉,如今隻能在安靜的絕望中苟且度日,聽天由命……
片刻,覺察床上的細微動靜,他睜開眼,垂眸便看到遠帆怔然的目光。
轉瞬便被攔腰抱住,許軍一愣,接著輕笑一聲,手已抬起,撫在她後頸,那裏覆蓋著如瀑的長發,像栗色的綢緞在他指尖流走。
遠帆突然說,“回去以後,會不會就聯係不上你了?”顯見的脆弱,或許隻是因為做了某種意味的夢。
許軍無語輕笑,“怎麼還亂冤枉人呢?”
遠帆不說話也不抬頭,安靜得像又睡著了似的,許軍試探著喚她一聲,聽到一聲極輕的回應。
可她還是不肯起來,因那句無意間流露出的脆弱,讓她有種微妙的寄顏無所之感。
直到頭頂一聲歎息,他幾分自嘲地笑,“該有這種擔心的是我吧?”
遠帆愣住,手臂些微收緊。
許軍此時的聲音儼然不像他,極輕微,像浮在空氣中的塵埃。
“北都,大城市,什麼樣的人沒有?你會不會……”
遠帆抬起頭,手撐床起身,眼中含著某種希冀的光,“你能和我一起去嗎?”
都是無根漂泊的人,何處不是歸宿?在南澤,在北都,又有什麼分別?
她那麼興奮而激動,眼中的光像極漸漸燒旺的火,卻一點一點灼痛他的心。
許軍閉上眼,不得不給出回答,聲音苦澀至極,“……對不起。”
那不算任務的任務或將牽絆他的半生,他甚至連承諾都不能給……
他不忍看見,卻可以猜到那簇火焰正一點點黯淡下去。
兩人安靜地吃飯。過後,許軍提了些她不打算帶走的東西回到超市後院,整齊碼放在房間一角。
遠帆說她還想睡一會兒,所以沒有一起過來,可許軍知道,她定然是失望了,故此不願看見他。
他盯著牆角那些東西看了一會兒,無端想起它們的歸處。
或許,如果她要求的話,他會幫忙寄到北都。
許軍慢慢踱至床邊,坐下,仰躺上去。目光所及是森白的天花板,心飄在某處,空蕩蕩地落不到實處。
或許是因為凝望那片白茫太久,許軍感覺眼睛幾分酸澀脹痛,剛想閉眼歇一會兒,手機卻突然響起。
愣了幾秒,他猛地坐起身,有些狼狽地接起電話,“遠帆……”
她劈頭蓋臉一句,“你是現在就不打算跟我有瓜葛了?”
“不不是,我以為……”
“限你一分鍾出現,不然我燒了你的破超市!”
“好。”
許軍旋即起身,快速奔出房間,門在身後猛地甩上,震顫幾下。
他一刻都不敢停歇,急速朝租屋方向奔去。風鑽進本就脹痛的雙眼,泛起紅絲,可他幾乎不敢眨眼,仿佛那是一個遙遠而可及的夢境,隻要專注奔跑就能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