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半時分,煤塊一樣厚重的雲霧半褪了,白濛濛的圓印子浮在夜上,白日混亂喧鬧,晚上仍是一輪圓月,荒誕而滑稽,和那種肅殺的氣氛格格不入。
一影便衣飛簷走壁,不發出半點聲響,形容舉止像是做慣了這些事的。這人影停在了花子默臥房的屋脊上,貓一樣伏低身子,耐心觀察著。
不消多說,此人正是季青。
她選擇“夜訪”的原因也不難猜,關於長眉花家的故事,應該是要從幾年前的花燈會開始說起。
花子言魂魄不入輪回的怨念也許就來自於此。
季青胸中梳理了一下如今廣為流傳的那個花燈會郎才女貌、棒打鴛鴦的故事版本。裏麵出現的人物有花子言、花竺和雷溢。花子言在其中扮演一個嚴格無情的兄長,他認定了雷溢要奪走花家權勢,故而棒打鴛鴦。花竺和雷溢就是那對苦命鴛鴦。
兩個人在這個版本裏都死了。
花竺和雷溢的戀愛故事,有點像花籬和史稞郎現在的模樣。可是故事到底真的像他們以往聽到的那樣嗎。
如果花竺在花燈會上愛上雷溢,其實是出於別的考慮呢?
季青猜測,花竺當年愛上了雷溢,也許並不完全是因為少女的悸動。不然花子言不會那麼怒不可遏地說“你為什麼要選擇做那種事”。
那個口氣就好像是——為了逃離某個地方,而背叛了他一樣。
長眉城的故事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季青想,也許關於花子默、丹娘和鄂冬兒的事情,就是延續了那個故事。畢竟花子默吐露了一句“你還是叫丹娘,而不是花竺”。說明花子默和花竺之間,也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故此,這次“夜訪”還是十分重要。
要是想揭開這個秘密,花子默的密室就是很好的切入點。
不過季青剛想行動,身後忽然悄無聲息降下一道影子,季青識海察覺到旁人的氣息,反應極快,回身就是一個劈手。
來人躲開了那一擊,委委屈屈道:“是我。”
定睛一看,嗨喲,這是誰呀?這不就是白日裏非讓她登台出醜的小祖宗嘛!
季青似笑非笑地看著烏子昆,烏子昆被看得發毛,咽了咽口水道:“我看丹娘的樣子,就知道這個密室一定有問題,所以晚上就來看看……”
看看?是想和她一樣“夜訪”吧?
既然兩人偶遇到了一起,那還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季青一躍,不聲不響落到了地麵,抬首遞給烏子昆一個眼神,意思是你愛跟上不跟上。
烏子昆心道難得她不趕人,還知道給點反應,於是也一翻身下去了。
料想屋子裏花子默還在夢中,季青一隻手覆上密室的門,這門上密密麻麻纏了無數符籙,看得出是精心鎖過的。
花家那些弟子攔住丹娘壓根多此一舉,他們大概都想不到自己的家主把這個密室看得那麼重,丹娘就算進來了,憑她一個沒有靈力的普通人,就算以頭搶地爾這門也開不了。
夜色裏,烏子昆隻見季青指尖逸出一縷絲線般的白芒,九曲回腸地繞進了半隱半現的符籙之中,精巧地一動,不知道怎麼回事那些符籙的光芒黯淡下去,消弭不見。
烏子昆心裏覺得好奇怪,半晌來反應過來哪裏不對勁:怎麼感覺有點像賊半夜去偷東西,拿鐵絲捅門鎖呢?
而且最關鍵的是,為什麼她那麼熟練!一點聲響也沒有,甚至技巧高到整個鎖隔符籙的破開,一點靈力波動也沒有?!
容不得多想,季青已先一步隱入密室,烏子昆加快腳步跟上,緊接著便順手把門關了。關門是個好習慣。
季青又搗鼓了個什麼東西,似乎是在偽造剛才已經被她破解開來的鎖隔符籙。
烏子昆驚疑不定,難道季青——是個小偷?!可是她作為一個小偷,未免有點太落魄了。
烏子昆再次驚疑不定——難道季青是個大反派?!不過很快便在心裏“嗨呀”了一聲,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還在這裏猜別人呢。
一進了密室的暗門,呈現在眼前的東西,可以說是血腥又震撼。烏子昆怎麼也想不到,小小的一間密室裏,放置的竟然是這些東西。
大大小小約麼有一百塊精心裁剪的人皮,應該是從一個人身上剝下來的。而屋子正中央,一個咕嚕咕嚕冒著泡泡的缸裏,盛滿了胭脂紅一般的水。
桌案上的人皮,用墨水仔細規劃了裁剪的路線、以及五官、肢體的具體位置,這叫做畫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