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更大的問題擺在露西亞麵前——她要怎麼才能教他愛?
她當然知道愛這個世界,體會它贈予的恩賜與苦難,但要怎樣才能把這教給一個冷冰冰的孩子?
她在心裏祈禱:希望能比伊芳·艾迪走得稍微遠些。
伊格內修斯果然起得夠早,剛過七點就讓雪萊夫人找露西亞。
此時,露西亞正在默默吃早餐,手上的動作緩慢,腦子卻一刻不停地轉動,她想不到有什麼好的辦法進行教學——她隻是個在六芒星神殿長了一年蘑菇,又去時水裏走了一遭的廢物女大而已。
哀歎還沒來得及出嘴,雪萊夫人就喊她了。
她驚訝地咽下一口麵包,“這麼早?”
“我說了,主人隨時會找你。”
“好吧。”
她乖乖跟著雪萊夫人上樓,剛走到三樓,她一下想起什麼,慌張而興奮地說:“等下,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沒等雪萊夫人反應,她就飛奔而下,衝進自己房間。之前收拾衣物時,她發現行李箱底下還壓著幾本童話繪本,隻是它們的顏色在這昏暗無光的地方太過明亮,與這裏的氣質格格不入,她隻好把它收起來,避免讓別人發現自己的幼稚。
但現在,她的擔心消失了,把它們從衣櫃最底層的箱子裏拿出來,喃喃道:“希望你們也能給他帶去愛的啟蒙,拜托了!”
她跑回三樓,被雪萊夫人數落一頓,“瘋丫頭,這麼大個人了還橫衝直撞,一點都不成熟穩重,怎麼讓別人信服?”
露西亞忙把書藏在背後,心虛地說:“我以後會注意的。”
雪萊夫人在緊閉的大門前停下,示意她噤聲,才敲敲門,說道:“戴維德小姐來了。”
門吱吱呀呀,自己咧開一條縫,像個充滿惡意的笑,昏黃的燭火從牙縫裏透出來。露西亞和雪萊夫人一前一後,被這張嘴吞進去。
這個房間更為黑暗,連蠟燭也隻堪堪照亮書籍和黑板。露西亞的目標懶散地坐在靠椅上,翹著二郎腿。這次,燭火搖曳,把他的麵容分割成兩麵,一麵隱藏在黑暗中,一麵染上柔和與昏黃的燭光,脖子上掛著的那條象征權勢與地位的項鏈像把冷刃。
他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臉上稚氣未脫,一個人安靜坐著時,就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石像,還能勉強看出孩童易逝的天真,他長長的黑發沒有束起,而是隨意散落在肩膀上,發尾有些卷曲,趴在他身上就像有生命。他隻穿了件薄薄的白襯衫,上麵的扣子隨意解開露出鎖骨,袖子下是無法隱藏的肌肉曲線。
他同樣漆黑的眼睛裏閃爍著火焰與利刃般的光芒,像池冷冽的潭水,讓人不得觸碰,也不敢觸碰,生怕在毫無防備之時,被天坑般的壓迫感吸進去。
他們都看著對方的眼睛,沉默不語。
雪萊夫人對露西亞使了幾個小動作,露西亞才反應過來,試著笑一下,緩解灌滿這間屋子的尷尬氣氛,“早安,伊格內修斯。”
伊格內修斯嫌惡地說,“不要叫我的名字,真惡心。”
多好的孩子啊,可惜長了一張嘴。
“如你所願,坎貝爾少爺。”露西亞自然而然地走到他對麵坐下,“我們的課程不需要黑板,也不需要講台,我們需要麵對麵,平等地交流。”
她察覺到自己的手有些顫抖,手心沁出汗來。她依舊故作鎮定地說:“我想你把那些了解的東西全部丟掉,數學也好,地理也好,算式也好,全部。”
“然後假裝不知道你教的那些無用的知識,配合你表演嗎?”
露西亞現在非常後悔在衛城休息時沒多和她同年而死的哲人詩人聊聊。她想了想說:“並不是。隻是,古代的先賢早就把做學問的方法告訴我們了。無知是認知的基礎,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