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斷門之橋(1 / 3)

是時,莫多克的城主府裏,一位棱角剛毅分明、白發間著黑發的男人正闔著雙眼,靠著扶椅。他的麵前擺滿了連篇的案牘,但他似乎沒有打開的意思。

“小執走了多久?”他依舊閉著眼睛,聲音沉鈍而疲憊,但依稀聽得到一些威嚴。

“約三個時辰。應該已經走上了斷門橋。”回答的是站在他身側的一個中年,中年披著盔甲,聲音不疾不徐。

“你說,我讓他走是不是錯的?我是不是應該讓他留在這裏?”

“大人,您心裏有答案。”

“我是在問你的意見。”

“井底難見日月。再者說,他必須得走,他已經成年了,該肩負起他的責任。”

“但這種責任是我們留給他的,他本可以沒有。”

“這沒有區別。”

男人依舊闔著眼睛,卻沒有再說話,似乎是累了。

“大人,相比於這些,我覺得我們更要提防那個大夫,如果他是那邊的人……”

“這個不歸你管,你也毋須擔心。”

“但是他卻一直說不出他師從何門,在陸兆國有這樣醫術的人屈指可數,且大都已被朝廷招安,他卻說自己隻是研讀了幾本醫術。再者說,他的手段您是見過的,他如今可正是豺虎之年,實在是不得不防。”

“我說過!這件事情不歸你管!關於他你也不可再提!”男人突然睜開眼睛,他的眼睛裏有一種不容質詢的威嚴,聲音也變得蠻橫而森嚴。

“是。”回答的聲音不卑不亢,簡短,但有力。仿佛是橫亙在房間裏的一條直線。

短暫的沉默。

“你說,我們對小執的培養,是不是一開始就是錯的?”厚鈍的聲音在說到“小執”的時候突然柔軟了起來,“我們一直讓他練兵法,習闈禦之道,但其實我們應該真的讓他多練些功夫,甚至是奇門異道,這樣他才能保護自己。”

“如果他這次回不來,隻能說命數如此,我們已無力改變。再者說,隻保護自己,沒有用。”

“真想叫你滾出去。”男人頓促,沉默,又突然歎了口氣,仿佛時間過去了亙遠,“不過可惜啊,能這麼陪我說話的人也隻有你了。當年過來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會有這麼一天,看來我的確是老了。”

“大家都老了。”

“是啊,所有人都老了。今日若是你,若是你兒子要走,你也會和我一樣的。”

“我已經給安恒申請了外遣工作,望城主成全。”

“安恒?他不是還負傷在家嗎?”

“他的傷勢很快就能痊愈,請城主放心。”

“哈哈哈!這事成!”男人的聲音一笑突然變得豪邁起來,頗有恣意妄然的感覺,仿佛這才是他原來的樣子,“安恒那小子跟小執也算是難兄難弟,從小一起長大,都愛嚷嚷著去外麵看一眼,這回一起出去,也算是成全他們。”

“多謝城主成全。”

“哈哈哈甚好甚好!”男人笑著看向左側,自己幾十年的故友身著軍盔,一絲不苟地站著。這個姿勢三十年如一日,從未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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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多克城外,斷門橋。

斷門橋是一條橫跨陸兆國和莫多克的鐵索橋,橋下則是最受陸兆人忌諱的陰陽河。陸兆國崇尚風神陸兆,而在陰陽河,風力無常,風向八端,此處毋寧於陸兆神祇的墳墓,因此被取名為陰陽河,意為陰陽永隔之河。當年,是莫執的父親——也就是現在莫多克的城主莫綏誠力排眾議,在陰陽河上搭起了這唯一的一座橋梁,才通向了這片原本雜涼的陸地,並最終建成了今天的莫多克。

“你的父親在陸兆國是一個罪人。”陸離說。

“自己開疆辟土自己做皇帝,當然是罪人了。”莫執好像不屑一顧。

“你父親會跟你說這些嗎?”

“說與不說有什麼關係,你看,就算他不說,師傅你不也會告訴我嗎?”莫執轉了轉手中的樹枝,隨手耍了一套花槍。

陸離看著莫執,雖然索橋搖搖晃晃,但莫執顯然走得很穩當,想來小時候練過非常紮實的下腿。

他可以想象這個少年之前的生活,在還在繈褓中的年紀被帶到這片荒地,沒有母親,隻有乳母偶爾的陪伴,稍微懂點事以後就被帶到軍營裏,刀槍棍棒都打在身上過,日夜還需要研習兵法,還有講師每天給他講三史與五經*,他生下來就帶著沉重的曆史帶給他的枷鎖,和使命。

所以自己是來對了。

突然左右各一陣疾風卷過,翻起一陣巨浪。陸離已經習慣了,他一手握住鐵索,一手揚起風衣,水滴全部傾瀉在風衣上。

莫執好像有些狼狽,他的臉上全濕了,但他好像並不在意,反而張開嘴,快意地笑著。

“你笑什麼?”

“想笑就笑啊,隻要不是被大水衝走,就可以笑。”

“你如果還在陸兆國,應該是個皇族。我見到的所有皇族裏,沒有人會像你這樣,如果被大水淋濕了頭,他們第一反應是罵身邊的奴才。”

“那我身邊又沒有奴才,我身邊隻有你啊,我親愛的師傅。我要是罵你惹你生氣了怎麼辦?到時候出不了師可是罪過。”

“你說話這麼貧是跟誰學的?”陸離看著莫執淋濕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些有趣。

“博采眾長。不過不包括我爹。”

忽然又刮起一道大風,不過好歹這回沒有興風作浪的同夥了,莫執搖了一下,擦了把臉上的水漬。

陸離看著他,說:“你知道嗎?在我小時候,每當看到有一個人在空中,就得放下手中的做活,右手執胸,行注目禮,直到這個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