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既然你不說，那我就隻好——逼你說！
莫執回過身，那東兒正陰惻惻地站著，他人影躥縮在遠處低矮的角落中，臉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莫執飛也似地衝了上去，奪命追魂，他一掌擒下，欲取那東兒於手中。
忽然。
萬水千山。
莫執眼中那逼仄的洞穴忽然散為了千條，他們一條與一條交叉並列，圍成了一個萬花輪回的圓。那東兒從第一道洞穴中穿過，穿到了第二道，他在第二條洞穴中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又魚兒一般地消失了，待他再次出現時，他在那第九道第二十七道第四十五道還有往後的近百道洞穴中，一齊朝他，揮了揮手。
莫執闔上了眼，以此來驅趕眼中的幻影。但他隻聽到成千上萬的蟲鼠啃齧的聲音，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那是有人被囚禁在了洞穴中，他們夜以繼日地用手指摩梭著牆壁，希冀這點聲響能夠傳出去，為他們帶來一些生的希望。但這希望沒有到來，到來的隻有無盡的黑夜，和越來越低靡的聲響，那是周圍友人死去的號角聲。終於，待到自己也滿懷著饑餓與怨念死去，他依然還被困在這麼一個地方，依然還用著自己那細弱的指頭，一遍遍劃著這兒不知道何其厚實的牆壁。
“他們都已經走了，為什麼不讓他們安息？”
“他們已然安息了啊。”身後偏右約五丈，聲音傳來的位置，“你不會也跟那些俗人一樣以為要入了土才能為安吧？你身為大夫，難道不知道人在死了的那一刻便已死了嗎？為何還要特意掘土謀墳呢？與其在那泥土中被螻蟻螞蟲啃噬，不如留在這兒與兄弟們相依相聚嘍。”
“他們當年被壓在此處，又無人救尋，難道這兒不應該早就廢棄了嗎？你們為什麼還要特意在這兒埋設這麼多東西？還有這些琉璃，也是你們弄的嗎？這麼有錢？”
“哎呀呀呀呀，陸轍小朋友，你的老毛病又犯了。”身後偏左六丈，“我是你爹嗎？你問什麼我都得告訴你？要不，今日若還有命的話，不如自己去看看？”
嗖！
莫執飛出了一柄袖針，這是他用來為樹枝攥寫藥理用的袖針，他從未用過這個當暗器，力道和精度都把握得不是很完美。
呲。莫執隻聽到了袖針穿牆而過的聲音。
“哎喲喲，還有暗器，看來還是有一手的嘛。那我也不好再跟你繼續玩下去了，我閉嘴了閉嘴了，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你這麼好的一個玩物了。”
萬籟俱靜。
萬籟俱靜。
嗬，豈可能是萬籟俱靜。
而是，沒了那東兒嘮嘮叨叨的聲音，隻剩那千萬隻屍骨還在滔滔不絕地刮擦牆壁。那是萬千隻蟲蟻的敲鑼戲會，那是地府裏小鬼的哀笑回蕩。
莫執睜開眼，轉過身，那交錯輪回般的洞穴也在他眼睛中轉了一個圈。東兒的身影描摹在數千個洞穴中的數百個中，層層疊疊，他身影一動，千百個洞穴中都有他在挪動。
可惡。全然看不出破綻。
莫執繼續閉上了眼睛，如果找不出破綻，那當務之急便是不能落入對方的圈套。他在那日見過梁三月之後，便於心裏暗自感歎瞳力者的神奇，卻未曾想，那可能亦隻是瞳力的冰山一角，遮天蔽日，烈日灼心，破鏡難圓，隻是小小瞳力，卻有千種變化。
今日此種變換，該取何種名字好？若是為雅致，不如就叫，萬花輪回，如何？
嗬嗬，莫執笑了笑，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在這自得其樂。可是，莫執的確渾然想不到如何破解此種困境。
所以，他幹脆就站在了原地。在此種境地之下，他還有一張隱藏的牌未出，那便是，還未現身的胡卅。東兒此刻肯定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他身上，而胡卅於暗處屏息匿影，便是自己也察覺不到，更遑論這個三腳貓功夫的東兒。
嗖。
莫執的腳下忽然被一隻手給纏住了，還有人？莫執心中一驚，忙睜開眼低下頭去。但眼睛裏百轉千回，隻閃過重重疊影。
不過，莫執還是分辨出了那是什麼，那是一隻手骨，隻剩下骨骼的一隻手，正拽著他的腳，生生地往下拖落。
地下有什麼？或許是另一個洞穴，或許是，埋葬他的墳墓。
他紮住馬步，立穩身形。那手骨的力量還及不上一個正常的成年人，無論其如何使力，莫執都不動分毫。
一隻手的力量不夠，但這洞穴中還埋藏著千百隻手手。慢慢地，他的腳上，腿上，手指上，胳膊上，小腹上，脖子上，頭發上，全部爬滿了那細小的，幹濕的，咯咯作響的屍骨，他們對著莫執來回地撕扯，拽落，還有一隻手，那似乎是女人的一隻手，那隻手格外的纖細、曖昧，它從莫執的腿部，一步步爬到他的腹部，又一步步爬到了他的臉上，它像一隻蜘蛛一般，濕噠噠地停留在了他的臉上，那纖細的骨頭，對著他的臉，輕輕地撫摸、拍打，就像是幼時，乳母哄著哭鬧的自己睡覺。忽然，那指骨對準了他的眼睛，一針狠狠地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