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2 / 2)

周至柔不做無意義的傷感,事已至此,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她回眸看了一眼大慈大悲的佛祖金身,想到自己半生隱忍苦熬,才換來幾天安寧清靜日子。過了今夜,一切化為虛無泡影,不由得滿臉苦澀。

觀音殿。

盤膝坐在蒲團上,周至柔摘了釵環,任由滿頭青絲垂下,像一位普通的信女,仰望普度眾生的菩薩。

菩薩也無言。

不久後,章豈的沉重腳步聲響起。

大門隨即咯吱一聲,合上。

他也脫了玄色甲衣,一身佛頭青緙絲寶相花錦衣,腰間係著蟠離紋玉帶。手中提著一盞萬字燈籠,沉默的把兩排燈架子上的蠟燭,一一點燃。

周至柔轉身,正好看見章豈動作輕柔,點亮了最後一根蠟燭。亮堂堂的燭火下,他鬢角星星點點的白發,看得分明。

而且他眼中,也沒有預想中的驕縱得意。

“夫人每個月都來燒香拜佛,可是心中有什麼求而不得之事?“

章豈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沉默。

事到臨頭,周至柔才察覺自己沒有那麼堅強,強忍著,“我家宅安寧,夫妻和睦,子女賢孝,能有什麼求而不得。拜佛,不過是因為感謝上天對我周至柔的垂憐。“

“嗬嗬,夫人果然賢良,不愧是滿京城公認的賢妻良母。丈夫的孩子,也可以視若己出。“

周至柔當即就想反駁,她親手帶大的,本來就是她的孩子!可想到此時此刻,反駁有何意義?

繼續沉默。

“我章豈一生,不信神佛,隻信自己。可是現在,倒是想求一件事……“

“若是能重來……“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

一夜過去,燈芯都已燒光,蠟淚在燈架上層層堆積。周至柔熬了一夜,熬得人黯淡憔悴。直到章豈出去了,帶著他的黑家軍離開福鼎寺,她猶自夢一般——

章豈就這麼走了?

怎麼和她想的不一樣?

可做與沒做,有什麼區別?她的清白,她的名聲,已如落入汙泥的白雪,再也洗不幹淨了!

……

翼山侯府。

阿碧哭著進了後院的小小庵堂,“夫人!侯爺說你敗壞了門楣家聲,要你、要你……“

“怎麼了,要休了我麼?“周至柔麵容枯槁,一片心灰若死。

“不是。老夫人說應賜你一條白綾,不過老爺念及您這些年善待少爺、姑娘們,用了心了,說,留你一條性命。讓你去黃桷庵出家為尼!“

“嗬嗬,哈哈!“周至柔眼角流下一滴淚,隨即笑出聲來,十餘年來伺候老小,戰戰兢兢,不敢有一日麻痹大意。不過一處汙點,一切都是白搭!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縱然一千個不甘心,又能如何?

滿心憤慨、怨恨的周至柔,隻帶了兩件換洗衣衫,就被翼山侯府的人強迫著,送到了處置犯錯勳貴女眷的黃桷庵。

半年後。

周至柔還是帶著同樣的小包袱,從黃桷庵裏走出來,看著久違的藍天白雲,夢幻一般,

“兄長來接我回家?“

“是。“周瑛坐在灰撲撲的馬車上,低調的不行,

“上月翼山侯卷入叛亂,皇上下旨抄家滅族。你出家入了修行,不再獲罪名單上。“

“哈哈,這麼說來,我反倒因禍得福?“

周至柔忍不住放聲大笑,

“翼山侯死了沒有,速速帶我去祭奠。我要給他們全家做上七天七夜的水陸道場,不然怎麼能報答他們對我的大恩大德啊!“

半年的出家生活,真是將周至柔逼得太狠了。她的變化太大,簡直脫胎換骨,換了個人似地。

坐在馬車上,都忍不住放聲高歌,就說嘛!她求了那麼多次佛,燒了那麼多香,不是白費的。

上天還是厚待她啊!

忽然間,拉車的馬嘶鳴一聲,車廂咚咚咚利箭穿透。

有人襲擊!

馬車受不住慣性,翻車了!

天旋地轉間,車簾掀開,一刹那,周至柔分明又看到黑甲軍的身影,是他!

又是章豈!

看她終於得到自由,不肯放過她嗎?

陷入最後的黑暗之前,周至柔心頭隻有一個念頭:到底什麼仇什麼恨!非要置她於死地!若有來生,看我怎麼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