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說話的是個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人,身著鬆鬆垮垮黑色家居服,跟醇厚的嗓音與截然不同的是,他整個身板顯得實在太過削瘦,整個人幾乎是陷在座椅裏,雙頰兩側窩陷。
但那雙眼神采奕奕,依稀可以窺見往昔究竟是怎樣一副意氣風發。
“魚遊。”
沈知行回過身,漫不經心掏出隻打火機就要點,但很快被男人喊停。
“換個其他地兒抽去,醫生給我養了好幾年才養回來點的精神氣,能稍微注意注意影響嗎?”
沈知行隻能把剛點上一抹猩紅的煙頭掐滅,將煙包重新塞進褲兜。
魚遊搖著輪椅過去,在他身邊停下。
落地窗直對著會所大門口,是單麵玻璃,所以從一開始宋知音跟他的那番對峙,就已經被樓上的人目擊得一清二楚。
“小姑娘人不錯。”魚遊淡淡點評,“為什麼不試試。”
“你也說了是小姑娘。”沈知行笑了下,伸手在男人肩膀上一拍,挑起眉梢問:“最近身體怎麼樣,也好長時間沒往你這兒走了。”
魚遊似笑非笑:“沒今天這種點名道姓要我出台的主的話,大概再活個三四十年不成問題。”
沈知行看著他。
行吧,這話題繞來繞去還真繞不出宋知音這事了是嗎?
“這小姑娘也是有趣得厲害,什麼都沒摸清,就覺得是我勾了沈大公子的魂兒,讓您連姑娘也不喜歡了。”
說完,頭上就挨了輕飄飄一巴掌,沈知行氣笑了,“你以為我不打殘疾人是嗎?”說完,笑容陡然僵下來,深知此處是他逆鱗,今天竟然一時嘴快沒留意,沈知行迅速閉上嘴,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行了,別每次戳到這個話題就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殘廢了這麼些年我也習慣了,反正橫豎有人負責生活起居,懶得自在。”
魚遊慢悠悠搖著輪椅到茶幾旁倒了杯茶輕呷,舒服地一歎氣。
“複健還是要做的。”沈知行欲言又止。
“既然知道勸我做複健,那怎麼還放自己沉浸在當年的事裏走不出來呢?”他衝著他笑,“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做人要向前看,你是個聰明人,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
餘暉照進室內,在地上投出長長一片影子,沈知行垂眸看了會兒才抬腳過去給他推輪椅,“我送你回房。”
“嘿?我跟你講話你沒在聽是吧?小兔崽子的!老子腿要是還能走,分分鍾把你慣在地上爬不起來...”
魚遊拚命回頭要去揍他,被沈知行一雙手穩穩按住腦袋轉也轉不動,半天累得氣喘籲籲。
他身體不好,所以稍微重些的體力活全都不能做,此刻跟沈知行打鬧了會兒整張臉異常得紅潤,比剛進門時的滿麵蒼白看著更像個活人了。
沈知行去夠門,取笑:“還能打人,看來這幾天夥食不錯,努努力說不定就能站起來了,到時候還是鐵骨錚錚一國家幹部。”
“你說回大隊的事?”魚遊無奈地笑笑,搖頭道:“不指望了,能站起來就是個不錯的結果,如果真回去了,你下次再見我,恐怕是蓋著國旗的樣子。”
這一調笑後,兩人都默契般沉默下來,那埋葬在緬甸村落的時光,眨眼就從眼前過去,有人在那裏埋了骨,有人拖著副殘缺的身體殘喘下來,但活著的人未必就有多好過。
輪子突然卡住不動了,他垂眸看去,發現魚遊一雙骨瘦如柴的大手正按在黑色的胎皮上,因為長期坐著動彈不得,這個年輕刑警的背脊已經佝僂得不成樣子,偶爾往後直起腰身,似乎還能聽見骨頭“咯嘣”的脆響。
沈知行不敢去聽這種聲音。
他啞著嗓子問:“怎麼了?”
嗓子裏突然癢得厲害,這是之前治療時開了喉嚨導致的後遺症,魚遊清咳了一陣,側頭看他,堅韌有神的黑眸沉靜如水。
“沈知行,魚舟的死跟你沒有關係,你當時毫不知情,隻是承了我的囑托同她扮演一對夫妻,最後她跟毒販鬥爭死在緬甸,是一位緝毒警的無上的榮耀,你怎麼知道她想要的不是這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