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荒野上,夜風鼓動,混合了鮮血的氣息,在無盡蕭條裏盤旋。一團扭曲的黑霧,便在那風裏顯現,自那風裏凝視,從那風裏降臨。月光輕輕的灑落,落在霧氣表麵,落在霧氣中變幻而出的,慘白如蠟,光滑如膠的麵孔。
“麥克林,原來你真的就在這裏。”
那麵孔這樣說著,發出一把尖利的刺耳嗓音,又洶湧翻滾,長出了手腳和身體。他那身材纖細,披掛著一件滴血的黑袍,仿佛夜色裏生成的暗影。而那嘴裏尖銳的獠牙,便隨著那陰森恐怖的慘笑,在夜色裏發著閃爍而又怪異的光芒。
被點到名字的伊利亞德看著不遠處的吸血鬼,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他想,這絕不是偶然的相遇,或許死在盧瓦爾河裏的吸血鬼另有幫手,又或許此間還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既然吸血鬼出現在他麵前,他就唯有“殺死”這一種選擇而已。
與伊利亞德同時,吸血鬼也在靜靜的觀察著這位日耳曼人,看著他手上法皇眼標記的銀色□□,看著他浸了水的,亞麻西裝的褶皺衣襟。麵對這樣一位聲名遠播的屠夫,麵對這屠夫身上散發的,鎮壓一切的氣勢,吸血鬼忍不住感到一股源自靈魂的悚然與恐懼。然而這悚然與恐懼在枯死的心髒裏跳動,在冰涼的鮮血裏翻騰,卻為他帶來了許多睽違已久的戰栗。
是的,惡魔賜予了他虛假的生命,卻沒有賜予他生活的意義,也沒有賜予他真正鮮活的魂靈。他隻是一個殘存的幻影,一個可鄙的願望,一個似是而非的物體。因此他必須做點什麼,必須用殺死,用掠奪,用挑釁,去填滿其中不可計數的罅隙。
吸血鬼想到這裏,從黑袍衣袖中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木盒,盒蓋上畫著線條複雜的鮮紅花紋,並用黃銅鎏金的鎖扣連接。加卡爾察覺到他的動作,於是立刻舉起短劍,越過伊利亞德的身旁,並向那托舉木盒的手掌砍去。
伊利亞德試圖阻止加卡爾貿然的行動,但就他開口以前,那木盒上的鎖扣忽然“啪”的彈起,掀開輕薄的盒蓋,露出其中用絲絨墊陳放的東西——
那是一顆眼珠,
與活人的眼珠無異,帶著籠絡的血管,具有發青的眼白和淡金色的虹膜。
加卡爾看著那木盒裏的眼球,覺得怪異而又反胃。他不能想象,眼球如此真實的外觀,是否代表其具有真實的內裏。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又是誰的眼睛?
而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那眼珠卻驀的一跳,骨碌碌的轉動起來。
伊利亞德於是發覺了吸血鬼的陰謀,發覺了那眼珠裏的機關,但卻已失去了挽救的機會,失去了移開視線的可能。周圍的風景便在這目光彙聚的刹那飛速變幻,變幻成另一個黑夜,另一個濤聲起伏的河岸。
伊利亞德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河岸,盡管它看來與其他所有的河岸都那樣相似。但這河岸上凝結的鮮血,這河岸上流淌的悔恨,卻使他身處其中的瞬間,便驚訝愕然的發覺——
這是波蘭什切青的奧德河畔。
奧德河畔,十五年前法皇眼向波蘭的遠征裏,他被迫親手殺死變為擬吸血鬼的同僚的地方,他被迫選擇一種非此即彼的生活,被迫肩負他人生命的地方。他永遠記得,並永遠不能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