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課業全部結束。阿壯在六月回了一趟福建,六月底回到紐黑文參加學校的擊劍訓練,一麵找了兼職。暑假還肯留下來參加集訓的人很少,教練也時來時不來。擊劍不是大學體育的熱門項目,無論是學校還是學生,真正投入的都非常有限。倒是橄欖球隊,弱歸弱,訓練抓得十分積極,動不動就把佩尼威尼體育館的一層樓包下來,給運動員做體能訓練。
阿壯一共接了三份暑假兼職:給哈尼切奇做研究助理,整理華北地區的考古材料;給社會學係一位教授翻譯關於中國人婚姻觀念的訪談材料;還有給海師傅的中餐館送外賣。閑下來的時候,阿壯就從海師傅那裏學他自創的曲子。
還有一個活從四月份就開始了,占了阿壯最多時間,但卻完全不掙錢。是給杜子騰當助理。杜子騰年初時就決定參加法國尼斯市議會主辦的一個建築項目比賽,題目名叫“公共浴房的重生”,內容是為尼斯郊區一個荒棄已久的海濱浴房提供翻新方案。前三名有七千歐元的獎金,並有可能與尼斯市政府簽約,將設計方案付諸實踐。
杜子騰本來已經有了自己的初步方案,可是阿壯一加入,對他的方案諸多不滿,又開始嚷嚷她的木構設計。
“海濱浴房是可以做木結構。”杜子騰說,“但是,你是把澡堂做成乾清宮太和殿和尚寺,洗澡的人會hold不住好麼。靠譜點啊拜托!如果能進前三,七千歐元獎金全都給你。如果進不了,那咱就什麼都白幹了。”
無論是做研究助理還是做杜子騰的設計助理,阿壯都要成天對著電腦。反倒是二四六給海師傅送外賣的體力活,能讓眼睛和腦子好好休息。
海師傅的親戚經營著一家名叫“中園”的中餐快餐店。雖然離老校園很近,沿街直走就到貝克萊學院,可是因為它在有一點荒涼破敗的榆樹街西端,周圍都是黑人街區,附近就不那麼太平。
店麵很小,菜譜也都是上個世紀的粵係菜,網上評分也是可想而知的低。因為不是什麼豪華餐館,來店裏吃飯也不要小費,點外賣超過二十刀也不加配送費。常在這裏叫外賣的,除了沒有收入的窮學生,就是附近工地上的打工人。
周六阿壯替海師傅送外賣。有人叫了二十份快餐,都是大魚大肉,要求送到西北諾頓街的某處建築工地。店裏備好餐,阿壯裝上單車戴上帽子準備出發。海師傅還有點不放心:“這裏往西北走一路都是黑人區,你一個小姑娘……”
阿壯誇海口說:“灑家練過的!才不是什麼小姑娘!”
海師傅說:“那也小心。大半天的應該沒什麼事。要走主幹道!沒修草坪的街區都有點亂。小心不要拐到那些僻路上!”
阿壯早就跨上單車,回頭揮一揮手,風也似的走了。
沿主幹道一直騎到諾頓街再往北拐,不久就到了一處建築工地。一路過來幾乎沒看到行人,很有些荒涼。阿壯雖然膽子大,一個人騎車心裏也有些惴惴。
諾頓街往北不遠就是南康奈狄格州立大學,而這工地就在學校旁邊,好像是正在新建什麼藝術會展中心。已經造了兩層,起重機在半空中忙碌。樓旁的空地上堆滿鋼材木材,有工人在攪和水泥。工人裏大概隻有不到四分之一的白人,其餘都是墨西哥人和黑人。
阿壯停了車就給客人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個粗嗓子的墨西哥人,說他打發人過來結賬。阿壯在原地等著。大日頭底下,一個戴著安全帽的白人小夥從腳手架上爬下來,然後朝阿壯走過來。
阿壯把外賣箱子從單車上抱下來擱在地上,回頭對那人說:“五份左宗雞五份西蘭花肉片五份咖喱雞五份烤串炒飯共一百六十四——”她說到這裏忽然打住,張大了嘴巴。
那人穿著帶黃條的橙色安全服,安全服底下的t恤衫已經完全被汗水濕透,下身一條牛仔褲滿是灰塵。球鞋已經髒得不成樣子。亂蓬蓬的金發從安全帽底下探出來。
奇妙的是此人長著一張威廉白斯的臉。
“威廉……威廉白斯?”阿壯有些不敢相信地說。說完立即後悔。長得像?她臉盲?在她眼裏白人都長威廉白斯那熊樣?
對方顯然也吃驚不小。他臉上的驚訝證明他確實是白斯。
他立即後退了一步,接著,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有些惱火地張開嘴,但又好像立刻泄了氣,最後出口隻是幹巴巴的一句:“你可以叫我威爾。”
他說完,忽然才想來似的往牛仔褲裏掏錢。翻出一個口袋,隻有幾枚硬幣;翻另一個口袋,翻出五六張紙幣。白斯低頭數錢。
阿壯問:“你……嗯,為什麼會在這裏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