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

鬱歲抬頭笑道:“既是盟友,你贈我遙不可及的螢火,我就送你觸手可得的小像。”

她勾勒完最後一筆,對地上很有幾分神似的人物像說:“我小時候也很苦,但總會苦盡甘來。”

“多笑笑吧,好看。”

鬱歲說這話時,明明沒有看著賀蘭,少年的眼神卻有些微妙。

“鬱姑娘,別說這樣的話。”他不知是想起什麼,整個人陷入了矛盾中。

鬱歲不明白,也不知道在賀蘭的記憶深處,曾經也有過一個姑娘,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那個姑娘和鬱歲有著截然不同的麵貌,分明是兩個人。

但不可否認的是,鬱歲說這句話時,賀蘭有過一刹心動。

他之所以矛盾,是自我厭棄,恨自己朝秦暮楚,三心二意。

賀蘭最怕在記憶模糊的時間裏,重新愛上另一個人,背叛他曾經心上的姑娘。

夜色越來越沉,少年從儲物袋裏取出一盞風燈,他靜默不語,隻用搖曳的光亮陪伴著鬱歲。

風很靜,夜也很溫柔。

鬱歲微垂眼瞼,很久沒有人為她點燈了,也很少有人替她驅散黑暗照亮前路。

她緊緊抱著懷中的佩劍,沒有泄露出情緒,隻是想著,要是有本書就好了,她的心思就可以在書上,而不是在其它地方。

·

月明星稀,憶妘峰的主殿還未熄燈。

鬱歲失算了,裴如影不僅沒睡,還接待了好幾位來客。

小徒弟鬱妙是第一個,她說話委婉,但擺明了是替鬱歲求情,又怕惹他發怒,隻敢小心翼翼遞著茶盞:“師父,您看?”

裴如影揭開茶蓋,抬眸看了鬱妙一眼,那與故人七分相似的眉眼令他心生不忍,他溫聲道:“鬱歲若有你一半乖巧,我何至於此。”

“師兄,此言差矣!”

殿門外傳來一道低沉好聽的聲音,鬱妙抬頭,隻見二師叔江隨搖著折扇走來,他停在仙鶴香爐前,用扇柄撥弄繚繞的煙霧,說:

“有人生來如霧,難定形狀,有人天性溫順,循規蹈矩,師兄你不因材施教就算了,怎麼還厚此薄彼?”

江隨是出了名的毒舌,三言兩語就能一針見血,還帶點陰陽怪氣的意思。

裴如影麵色微變,拂袖間已隔空熄滅了香爐,淡聲道:“坐吧。”

江隨忍著笑意,他放浪形骸慣了,哪怕坐在圈椅裏也要翹著腿,輕點扶手道:“師兄,你惱羞成怒了?”

裴如影袖中的手輕握成拳,連檀木佛珠都快壓不住他的殺心了。

比起鬱歲,江隨戳人痛處的本事更勝一籌,他甚至曾直言道:“師兄,你是不是把鬱妙當成了大師姐的替身?”

這是昀天宗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隻有江隨一個人敢擺到台麵上說,偏偏裴如影無可奈何,他牢記著師姐妘妙說的,要照看好師弟師妹們。

他要拿出一個師兄該有的氣度,隻要江隨不再……

“師兄,你這花瓶我看著不錯,能送我嗎?”

“還有這盞屏風,新買的?”

“我覺得你這套茶具也不錯,要不借我用用?”

紅衣青年的聲音沒完沒了。

“江、莫、別。”

裴如影一掌拍過去,嗬斥道:“你這打秋風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一改?”

江隨不愧是“敏捷的豹”,他身影靈巧,避開白發青年的掌風後,躲到了鬱妙身後,嬉皮笑臉道:“師兄,這些東西我都可以不要,你別讓鬱歲罰跪了,如何?”

裴如影示意鬱妙先退下。

“江莫別,你以為我這兒是山腳下的菜攤子,容得你討價還價?”

江隨拋著手中折扇,吊兒郎當地說:“師兄為何要自比賣菜翁?先說好,不是我一個人來求情。”

“喏。”江隨偏頭,指了指殿門邊露出的一角玄色衣擺。

貓叫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門外的人自知避無可避,輕推著輪椅現身,被輝煌的燈火籠罩。

即便如此,謝琅的清冷仍如山上雪,未消減半分。

他輕撫懷中的貓兒,低語道:“胭脂虎,把你看到的慢慢告訴我。”

江隨發現,一向冷心冷麵的小師弟,麵對靈寵時竟有著難得的慈悲,也多了絲煙火氣。

謝琅從小就與旁人不同,他天生額點朱砂,一身根骨清奇,是難得的無情道好苗子,這已經足夠獨特了,偏偏謝琅還通獸語。

江隨是真的羨慕這種老天爺追著喂飯吃的人。

一人一貓交流片刻後,謝琅寒聲道:“師兄,我不是來為你那逆徒脫罪的,我隻是想告訴你,有些人跪著跪著,就站起來了。”

江隨抬眉,救命。

謝琅竟然是來告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