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氳紅光輕煙似的潑滿渡虛山上下,正對峙的雙方都同時一凜,朝著山下望去,鬼帝陛下出手的餘威隔著遙遠距離,依然令人心驚。

申屠桃下山了??

不論是鬼門城樓上的兩殿閻司,還是城下與其對峙的合陰城主,此刻的臉色都十分難看。

申屠桃這位北冥鬼帝其實甚少插手北冥事務,不論各方鬼眾為爭奪鬼門,打得如何天翻地覆,他從來都懶得管,隻有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下山屠鬼。

屠多少,什麼時候停,全看他什麼時候盡興。傳聞他曾將整個北冥掃蕩一空過,連兩殿閻司都沒能幸免,現在的兩位閻司還是後來才上任的。這傳聞自是無從求證,卻給所有鬼煞留下了無法磨滅的陰影。

這種時候,就算是一方鬼城之主,也隻能和尋常小鬼一樣,匆忙跑路。

白紗轎輦內傳來合陰城主幹脆利落的命令:“回!”

雲知言蹙眉,“城主……”都到了這裏,一步之遙就能重回人間,他自然不想放棄。

合陰城主生得健碩魁梧,身軀幾乎有正常人兩個大,完完全全將雲知言擋住了,從外看隻能看到他一個人的身影,直到雲知言開口,才發現那轎輦裏原來坐了兩個人。

合陰城主袖中飛出一麵玄色麵甲,那麵甲猶如活物,在他張口的瞬間吸附上他的臉麵,將口鼻堵得嚴嚴實實,斥道:“不想死就閉嘴。”

雲知言抬手按在嘴罩上,手背上青筋迸出,眼裏露出一絲受辱的不忿,但片刻後又隱忍下來,默默依從。

隻這麼兩句話間,八抬轎輦已經飛速地繞往渡虛山後,遠遠避開發瘋的鬼帝陛下,逃之夭夭。

鬱繪折扇在手心裏敲了敲,身形消融的同時說道:“左殿大人且避一避吧,這種時候最好還是不要出現在陛下視線範圍內比較好。”

薑炤二話沒說,已隨著飄遠的轎輦追了上去,她必須要調查清楚,他們是如何神鬼不知地踏入北冥的。

……

渡虛山上的桃花幾乎已經謝盡,隻剩山巔冥宮還殘留著一些粉黛。宣芝對山下的變故毫無所知,她裹著衣袍,光腳在迷宮似的冥宮裏胡亂打轉,整個人都凍得麻木了,最後吆喝聲終於驚動蟬奴。

蟬奴來尋到她,才帶她重新回了之前安頓的宮殿。

宣芝在沐浴途中被申屠桃抓出去一通溜,再回來時又是一身狼藉,不得不再次請蟬奴燒水沐浴。

她將一直攥在手心裏的桃花遞到蟬奴麵前,“這朵花麻煩先幫我保管一下哦,等我沐浴完再給我。”這種可以隱藏自身活氣的好東西,她當然舍不得丟,必須貼身放著。

雖然附帶的“讀心”功能有點多餘。

蟬奴立即去取來一個玉盒打開,等宣芝放入桃花後,鄭重地闔上蓋子。

熱水很快燒好,宣芝進到浴池殿中。

申屠桃隨手抓來裹在她身上的衣袍是一件凝夜紫的大氅,走入光中才能看出些許暗紫和上邊暗紋,顯然是他當時自己穿著的,氅衣非常寬鬆,宣芝當時胡亂裹緊,生害怕自己裸奔,係帶在腰上繞一圈栓了死結。

宣芝站在浴池邊,由著蟬奴給她解係帶,一側的水銀鏡子裏映出她整個身形。鏡子很大,像一麵屏風了,銅製的底座,支架像張開的枝蔓將鏡子合抱在當中。

她上一次沐浴時還沒有這麵鏡子,顯然是蟬奴為她新添置的。

宣芝穿入書中至今,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認真打量棲身的這具身軀。鏡子裏映出她纖細玲瓏的身段,烏黑柔順的長發披在肩頭,垂及腰際。

一張巴掌大的鵝蛋臉,眉如遠山,眸含星月,睫毛濃而翹,映著從鏡中反射而出的燭光,眼波流轉,透著弱柳扶風的嬌。

對著這樣一張臉,申屠桃都能狠下殺手,可見這惡鬼頭頭的心有多硬。

蟬奴既恭敬又小心,跪在她身旁解係帶,生害怕把惡鬼頭頭的衣帶損壞了。

宣芝感同身受,摸了摸身邊金蟬的腦袋——在害怕神經病鬼帝這件事上,她和蟬奴的悲歡都是相通的。

蟬奴抬起頭來,眼珠子映著柱上跳躍的火光,靈動得多了幾分鮮活氣,詢問道:“娘娘有何吩咐?”

宣芝收回手,微微笑道:“我當時太緊張,打了好幾個死扣,抱歉。”

蟬奴微微歪頭,似乎不解,但她能感覺到宣芝的善意,便也學著她模樣,勾出一個略顯生硬的笑來,回道:“娘娘做什麼都是對的。”

在旁伺候的其他蟬奴,臉上也浮出相同的笑來。

宣芝多少已經有點習慣她們的整齊劃一,雖然她覺得申屠桃那廝說要跟她拜堂成親的話,隻是為了滿足他自己的惡趣味,隨口戲言的,並不是真的打算跟她成親。但這些實誠的小金蟬們依然張口娘娘閉口娘娘地叫她,儼然已經把她當做了這冥宮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