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夏天。
傍晚的大學食堂熱得不像話,不知是中央空調壞了還是故意省電,那一丁兒冷氣,被一波波來襲的人潮淹沒得渣都不剩,聊勝於無。
因此學生們在食堂吃飯通常有三個階段:排隊、占位、一身汗。
今晚的食堂廚師似乎也帶著大熱天工作的怨氣,辣椒放得像不要錢,每個葷菜都含辣,吃一口,唇焦舌灼,火上腦門來。
沛凝自夏天來就不愛吃主食,缺乏vb,洗衣服時手放進去一泡,指腹就會又白又皺。父母常日囑咐她要好好吃米飯和麵食,不要光挑菜吃,小心營養不良。沛凝吃完這頓飯,給老媽打了個電話。
“這一周吃了學校五斤大米吧,天天都白米飯,配榨菜。”沛凝在電話裏說。
王女士一聽,“你錢呢?把錢花哪去了?不好好買菜吃!”
“不是,”沛凝慢條斯理地侃侃而談,“學校的菜辣得要死,根本不是人吃的!你們不是想我多吃米飯嗎?我現在做到了,但感覺整個人好像沒什麼力氣啊。”
“廢話。你天天吃白飯,一點油水沒有,能有力氣嗎?得了,我給你卡上打點錢,你到外麵開小灶吧,省得一天天又沒力氣沒力氣的。事先聲明啊,錢從你壓歲錢裏拿的。”王女士說。
沛凝連連點頭說好。
上個星期,沛凝的自行車被人偷了,遍尋無果。她惱火地在學校論壇發了十幾條尋車啟示和罵偷車賊的話,但這事兒父母一點不知道。沛凝原打算省點生活費買輛新的,這不,錢自動來了。
她暗自嘚瑟著,多跟老媽嘮嗑了幾句。
王女士還是關心飲食,說著說著又繞回食堂的問題:“不過你們學校不是很多南方來的學生嗎?他們怎麼能吃辣?”
沛凝隻說:“他們長了一臉痘。”
青年的世界裏沒有哪個不為天氣燥熱而長痘、皮膚幹燥、流鼻血心煩的。
王女士又說:“那你去,去外麵的中藥店買點涼茶喝。——你本來就醜,長了痘更醜!”
沛凝輕輕“切”一聲。
為了防止女兒早戀,王女士強迫沛凝在18歲之前都留著厚重的平劉海。18歲上大學後,王女士怕她讀著讀著書跟人跑了,趕忙又換了個招數,開始無限熱衷於貶低她的長相,老說:啊,你真醜,你不配,但凡是個帥哥跟你說話,你都不配。
導致沛凝從來不和異性接近,倒像成了絕緣體。
在那個人人染發打耳洞,穿得花裏胡哨,少女都渴望穿晚禮服扮熟的年代,沛凝卻整潔樸素得一如臉上的神態:孤芳自賞。
她那時隻穿襯衫、黑裙或黑褲,留著不漂不染的黑長直發,每天把全頭頭發擼到腦後紮個高高的馬尾,後脊梁挺得筆直,習慣把一本書抱在胸前,不愛搭理生人。
電話裏,沛凝故意用驕傲的口吻對老媽說:“我跟你說學校有人追我,你信不信?”
電話那頭默了默,然後才說:“神經病!”
原意是:喜歡你的人你都是神經病!
沛凝狂笑,一邊跟老媽說先不聊了,一邊走回宿舍。
四人宿舍裏,舍友井絮正偷摸著使用小電煮鍋煮她的減肥餐;陸楠呢,在對著鏡子描眼線;還有另一個舍友,不知上哪兒去了。
沛凝打開櫃子拿衣服的時候問陸楠:“你要去哪呀?”
井絮搶話:“你幾時見她出門化過妝?肯定是去見她的帥哥校草!”
“啊?”沛凝八卦,“她什麼時候有了對象?”
“嗬。何止啊,根本是全校女生的對象,除了我和你。”井絮對沛凝說。
陸楠好不容易把上眼線描好,“哪有?你們根本不懂欣賞,等你們出了校門,還有年輕氣盛的美男子看嗎?”
井絮忙著撈小鍋裏的西蘭花,滿不在乎地回答:“我寧願一輩子當個無人問津的尼姑,也好過喜歡一個背地裏和一群女人混淆不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