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噠噠走了一路,將她從京師東城之東,又送回東城書坊的家門口。
這位很善於偽裝、攻心的美人兒先生,竟一路沉默,隻隔著包袱摸著那算盤的算珠子,斂眉垂首,偏偏又背脊挺得筆直,僵得像一棵枯樹。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右手拇指食指用力摩挲,全神戒備。
隻是,等馬車停在了她家門口,這位先生竟一路未發一言一語,著實沉住了一口氣。
噫,這又是啥計策哩?
她暗暗驚奇,卻萬不敢給這先生什麼把柄或破綻,馬車還未停穩,她掀開簾子不等人架好腳凳,便手撐車轅利索地跳了下去,嚇得趕車人驀地一愣。
這車廂裏,除了他家大人,難不成還有老虎?
“多謝先生送三春回來。”
她匆匆朝著車廂一福,再含糊客套了句“告辭”,連曾經喜歡的那兩把大算盤也不要,頭也不回地徑自衝進自家的大門,將門板砰地用力一關。
這聲音惹得院裏的劉嫂子趕緊奔過來,見是自己東家,忙不迭地問她怎麼了。
她低低一句“內急”,便繼續衝,衝回屋子去了。
劉嫂子一邊納悶,不理解向來溫溫和和慢斯條理的娘子,今日這是如何的被火追著撩了,一邊去閂門。
結果還沒閂上,門板就被敲了幾下。
她小心地開了半扇門板,一個長相憨厚地車夫,笑嗬嗬地雙手遞過來一個包袱,說是她家娘子落車上的。
的確是娘子早上急匆匆出門時拎的包袱皮。
劉嫂子這才接過來,先打開包袱瞧了瞧,見果真是娘子極喜歡的那個銀光閃閃的大算盤,忙飛快地包好,朝著車夫道聲謝。
見那車夫趕著馬車走了,她再次閂門,摟著包袱去見她家娘子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此夕情無限,故園何日歸。
……
又是一年中秋日,懶在家中飲屠蘇。
“媽媽,你這東一句西一句,沒有一首完整的。”她兒鄙視她,“屠蘇酒,不是除夕才喝的麼?”
她笑笑,坐在小板凳上,搖著蒲扇,指點著小福翻烤魚肉雞腿。
“元哥兒,你要是能把娘子念出來的詩補齊整了,你就可以考秀才啦!”
劉嫂子坐在一旁的木桌邊上,一邊串著蝦子串,一邊鼓勵他。
“我連千字文還沒學完整,考什麼秀才呀?”
元哥兒才不受劉嫂子的激呢,隻蹲在燒烤爐子另一邊,有些焦急地拿筷子沾一下烤焦了的魚肉,先嚐嚐味道。
“知道沒學完整,還整天貪玩?”陶三春笑道。
而後愕然抬頭,見和她說了一模一樣話的人,正站在影壁前,朝著他們笑吟吟地。
“哎呀周先生!”
劉嫂子很知機地忙站起來,奔過去福身。
“先生趕緊請進,我們娘子剛剛還念叨著多謝先生呢,送了這麼好大一條魚給元哥兒解解饞呢!”
她也忙站起來,朝著走過來的周秉鈞笑著福身一禮,卻訥訥不知該說些什麼。
自那日突兀地被領著遊了戶部計庫半日,她還沒同這位先生再見過麵呢。
“周先生,趕緊來吃烤魚!”
元哥兒開心得很,也不在意這位先生剛剛還和他媽媽一起埋汰了自己,趕緊迎上去。
“先生的病好了嗎?”
“好啦,多謝元哥兒關心。”摸摸這娃娃的小馬尾辮,他笑著轉向此間主人。
“中秋佳節,秉鈞冒昧登門,還望娘子海涵。”他抱拳拱手,微微頷首為禮。
“還沒謝過先生的中秋節禮,先生請坐。”
伸手不打笑臉人。
來著是客。
還是很上道的提前給送了好多好多節禮的客。
陶三春能如何?
她隻能笑著伸手,指指廚房前的小石桌凳。
“先生坐這裏,這裏吃烤魚方便!”
她的兒也將自己的小凳子很殷勤地拍拍,很大方地將吃烤魚最好的位置讓了出來。
“多謝元哥兒了,隻是先生我還是不能吃烤魚,隻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