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吃了人家用心準備的清蒸鱖魚,自然就得投桃報李,好好幹活。
吃完這頓著實耗時有些長、不是早飯的早飯,打發了兒子出去玩,陶三春取出那兩個算盤,就問周秉鈞要他那極機密的賬簿,想趕緊核完了,早點走人。
她家陶旦旦還是脫課陪她來的呢。
她已經被李先生好一頓的臭罵了。
嗯,另外怎麼說呢,主人家太熱情或太客氣,這種做客的滋味,都挺難熬的。
結果,主人家雙手一攤,直白地告訴她,合賬還沒送進府來呢,不急。
不急,不急您昨日那樣著急,早早約定了讓她今日務必來府做什麼啊?
……自然是有其它事要她做。
陶三春捏著當初在戶部請韓旭山幫忙抄寫的那兩張紙,頭皮再次發炸了。
這算是另一種形式的秋後算賬嗎?
“其實,這彙總平均的法子我平時總是用,並無什麼訣竅,更不是什麼神來一筆。先生你實在是高看陶三春了。”
視線若無其事地從書房屏風上掃過,她盡量坦然地端盞飲茶。
“娘子可詳細說說麼?”
“先生也知道我是開小食肆的呀。”她閑閑地撥打著算盤珠子,帶著漫不經心。
“雖說隻賣燒餅鹵肉,可也要采買麵粉、豬肉、雞蛋、豆幹還有各種調料,我要算出成本,才知道自己每天虧沒虧啊。”
“娘子請細說,教一教秉鈞?”周秉鈞認真拱手。
“最簡單的,我一天賣了多少銅板,除去又花了多少銅板,剩下的,就是盈利,這還用如何細說?”
他隻笑容可掬地望著她,鳳眸流光溢彩,美得不可勝收。
她心裏懊惱,卻隻能再暈著腦子往下說幾句。
“每月如果賺的錢差不多,那我花的錢也應該差不多才對呀。然後再雙雙均勻平攤到每一天,和我每日所記的實際對對,就知道哪天買賣好,哪天買賣不好啦。
“若是每月這好與不好都是差不多固定的日期,那就再今年與去年同期再比較……就是找不同唄。
“有了不同,就找不同的原因唄,原因倘若尋常或根本就沒原因,那就是‘不同’不尋常——再找這‘不同’,十個有八個能找出問題來。”
繞不繞?
很為難的啊,她與他們畢竟相差了數百年,一些成熟的理論是經過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由一代代人的實際經驗積累衍變,不是說隻講出一個簡單結論,就能隨手用之。
“娘子可是有什麼顧慮?”
他如何看不出她的為難,但卻不能不為難她。
“娘子飽讀詩書,自然明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秉鈞是真心請娘子不吝賜教,為我朝興盛出一份心力。”
噫,這都上升到國家大義的高度了!
她可真怕自己會被這話壓死在五指山下。
“有句俗語不知先生聽沒聽過。”
她抓抓下巴頦,瞥著那屏風,含糊道:“老話說得好,打開窗戶說亮話。”
哈哈一笑,周秉鈞難得有些臉紅地抱拳拱拱,而後朝著屏風咳嗽一聲,道了句出來吧。
屏風後一陣腳步聲。
一個,兩個,三個……
陶三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小小的屏風,竟能隱藏下這許多的軍中大漢?
“娘子,陶某有禮了。”打頭同她說話的這人,她還有些眼熟,正是去戶部時,那些賬房先生的頭領。
她忙站起來,福一福還禮。
“娘子,這可是五百年前——”周秉鈞卻不想說下去,隻笑道:“他們自那日得見娘子查賬之法,極為佩服,一直想誠心求娘子教授。”
末了,他再加上一句,“還有算盤使用之法。”
他話音未落,這些赳赳大漢人人從背後拎出了一個算盤,嘩啦一聲響,讓她目瞪口呆。
這些算盤除了用料不同,其它與她的十三檔大算盤均是一模一樣的製式。
這是有備而來。
這是一場不見硝煙的鴻門宴。
他這是趕鴨子上架,一定要她好看了。
被趕上架子的鴨子,能如何,隻能懂人眼色、識大體地順勢而為唄。
她已經好些年不曾帶過徒弟了。
有基礎有慧根的徒弟都懶得帶,何況是與她觀念相差實在太遠太遠的異鄉人?
被一群赳赳大漢直愣愣地安靜等著,即便他們很懂得非禮勿視,除了這笑吟吟的陰險先生,沒一個會拿眼直視她。
可她被這求才若渴的沉重怨念,依然是壓得快喘不過氣來。
一時之間,她很想抓耳撓腮,更想一個筋鬥飛得再也不見。
“娘子不急,盡管慢慢來。”
這陰險得一點也不美人兒的先生,還在悠悠做自我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