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邊麗宏的遺體護送到太平間,安菊兒和高向陽默默回到病房,相對無言了許久,高向陽先開口了:
“那個讓你來北京的女人就是她?”
安菊兒點點頭。
“那和你結婚的人就是……”
“代文傑。”安菊兒替他說了,現在一切已經沒有隱瞞的可能,也沒有隱瞞的意義了。
高向陽欲哭無淚,隻能冷笑一聲,像是在嘲弄自己的命運——他不能明白,為什麼上蒼偏偏選他做開玩笑的對象。他和代文傑六歲就認識,到現在已經相識了整整25年。他們像兩個義氣不相投的兄弟,雖然不喜歡彼此,但彼此還是彼此牽掛的對象。結果,這樣的一個兄弟竟然和他最愛的人結了婚,並且一直瞞他瞞到到現在。而主導這一切的,竟然是他最為敬愛的、甚至視為母親的一個女人。
安菊兒看透了他的心思:“你沒必要恨他們,要恨就恨我吧。如果不是由於我的貪婪,所有的這一切也不會發生。”
代文傑剛到香港就接到母親病危的通知,心急如焚下連夜趕回了北京。但是等他衝進病房,看到卻是一張空空如也的病床,而安菊兒和高向陽則默默無語的坐在旁邊。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但還是不願意相信,殘存著一絲幻想問:“我媽呢?”
“死了。”高向陽麵無表情的回答他。
代文傑感覺自己的心被猛擊了一下,意識裏像有什麼支撐物轟然坍塌了。
“不可能!”他撲在床上,試圖找到母親留下的最後一點體溫,但床卻是透心的冰涼。他用手抓扯著床單,號啕大哭:“你怎麼能這樣?我還沒有原諒你呢,我還沒有原諒你呢……”
如果昨天邊麗宏打電話求他見麵時他答應了,如果他去香港的日子不是今天而是明天,如果……每一個如果的背後,都會有一個錯過在哭泣。
安菊兒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場景那樣熟悉,仔細回想竟然和昨晚夢裏的一模一樣。她的心不禁一陣悸動,夢裏的代文傑是找不到家了,而現實中的代文傑沒有家了。
邊麗宏的主治醫師看到痛哭流涕的代文傑,詢問道:“你是死者的兒子嗎?”
代文傑愣了,第一次有人稱呼他的母親為“死者”,可是他從來沒有把“死”這件事和母親聯係在一起過——就在幾個月前她還怒氣衝衝的和自己吵架,就在幾天前她還打電話來惡狠狠的罵了自己一頓。他還正設計著以後怎樣和她較勁呢,可是突然之間,她的生命已經不存在了。
醫生其實早已看出他的身份,見他不回答,便直接把一封信塞到他手裏。“這是死者的遺囑,讓我交給她的兒子。”
見字如麵,代文傑打開信紙,蒼勁的鋼筆字映入眼簾,邊麗宏那張表情嚴峻的臉又浮現在腦海。代文傑想到再也見不到這張臉了,再也看不到它生氣或是發怒的表情了,還沒看信的內容,已經潸然淚下。
邊麗宏在遺囑中這樣寫道:
“我心髒衰竭的症狀越來越重了,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了。
文傑,你的父親在那個世界肯定不會原諒我的,你在這個世界就不要再恨我了。我不是一個好母親,我忙於事業,對你沒有盡到一個母親應盡的責任。我曾經以為替你安排好了一切就可以彌補這種缺憾,但沒想到卻適得其反,不僅傷害了你,甚至連累了別人。如果來生你還願意和我做母子,我會嚐試著去做一個好媽媽的。
還有,你替我轉告安菊兒,其實我一直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看待,但是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也是她。求她原諒我。我的事業,我把它們全交給她,我知道她很能幹,出國以後肯定會前途光明,但是我求她不要拒絕我。我為事業奉獻了我的青春、我的家庭、我的所有,我不能讓我辛苦建造起來的一切因為我的離開而一夜之間灰飛煙滅。我隻相信她能做好,所以請你求她一定要答應我。
我這一生,好像很成功,但是我卻覺得好痛苦。作為過來人,我想告訴你們——寂寞是痛苦的,但是心中有愧更痛苦。我害怕失去你,所以做了一件又一件的錯事。結果到頭來,我得到的還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