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開心嗎?”
那個輕語的聲音在海麵上回蕩著,如同風中的銀鈴般悅耳空靈,但是此時的海麵上,是鋪滿了鬼火上下不斷浮沉波浪,是一個麵容鐵青不似活人的男子,還有一個詭異妖媚的模糊黑影,那動聽的聲音也帶上了森然的鬼氣。
那聲音漸落在海濤之中。
那個麵容鐵青的男子沉默了一會,緩緩點頭,雙目直楞無神地回答:“開心。”
“為什麼?他可是殺死你的人啊?”那個模糊的黑影如蛇般伸展拉長的脖頸悠悠地縮回,趴在男子的耳邊,吹氣如蘭地說道。
“因為……你會開心。”那男子目光依舊有些無神,微偏過腦袋,一字一頓僵硬緩慢地道。
“是嗎?”
那道黑影很輕很輕地媚笑著,拖著自己的身體徹底趴伏在男子的身上和他的身體融為一體。
“我們走吧。”
“她”最後說。
男子腳下的那最後一個船角終於完全沉沒在海水之中。
他雙腳踏在海水之上,腳下燃燒著幽藍的鬼火,一步步踏著鬼火與波濤迎著不遠處那一堵橫亙天地間的巨大霧牆走去。
他的身後是一具具隨著潮水沉浮不斷變幻擴散的焦屍,像一朵不斷盛放變大的死亡之花……
他一直向前,一直向前,離那堵龐大霧牆的距離越來越近。隨著距離的拉近,他臉上不祥的鐵青越來越淡,他背後那一個詭異模糊的黑影也越來越淡,但是那一個黑影卻仍趴伏在他的肩頭,那一個頭顱端正緊繃地直視著前方的那一堵龐大厚重的霧牆。
那個男子走入霧牆,一步步深入,無數的霧氣漩渦繞著他與他背後的黑影旋轉,洶湧的霧氣波浪衝擊著他的身體。
他在咆哮洶湧的霧氣中搖晃,臉色上死亡的鐵青越來越淡,無神的雙目突然間閃過掙紮和猶疑,邁出的腳步也出現了停頓與遲疑。
“走,不許停,繼續走!”
“我籌集了數千條性命的災厄,才有了這個躲開現世禁錮的機會。”
“我們族人已經等了億萬年,我們不會再等了,不會!”
那個模糊的黑影變得更加的模糊,那個柔媚的聲音也帶著幾分虛弱,卻在那個男子的耳邊如同帶著刻骨的怨毒與執念地一遍一遍重複著,她仿佛也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但是她的意誌與精神一直頑強地清醒著。
聽到她強忍著痛苦的帶著深刻執念的話語,李歸凡臉上的掙紮與猶疑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隱去淡化了許多,向前邁出的步子也重新恢複了穩定與原有的速度。
他在咆哮著浩瀚無光的的霧氣裏,背著那一隻擁有著他的鬼,走向了前方那片陽光明媚,湛藍如洗的海天。
而後,他越過了浩瀚的重洋,走入了人間。
跟隨著他一起降臨的,還有無窮無盡的災厄。
又一座被鬼火焚毀的村莊,衝天的鬼火還在村莊中熊熊地燃燒,將這個漆黑的夜晚映上了一層幽藍。
村莊中所有的生靈都已經在鬼火中被化為了焦黑的人形,鬼火無聲地蔓延燃燒,整個剛才煉獄般恐怖的村莊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靜。
在村中央,麵容依舊帶著幾分不正常的淡青的李歸凡站在一株沒有被燒毀,還在這片暗夜裏開著灼灼紅花的杏樹下。
“幾千條人命。”
“也隻能夠讓你的一部分走出迷霧,再幾千條,也不過是讓你受到的束縛再少一點。”
李歸凡望著前方的那株紅杏,聲音僵直地道,而後他低下頭,看向自己在地麵上的影子,那個影子身形曼妙美麗,披散著極長的柔順青絲。
“怎麼?你這就愧疚後悔了?”
那個柔媚的聲音帶著幾分嘲諷與冷意地在四周響起,鬼氣森森。
“這可不算什麼,想要讓我的族人都脫困,就要把整個大千世界一起都拖進災厄紀元裏,那可遠不隻是幾千幾萬生靈的消亡。”
“不是的。”
李歸凡目光直楞地凝視著地麵的那個美麗妖媚的影子,緩緩地道。
“我隻是擔心,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完整的你。隻是擔心,這會太難,你會太累。”
那個柔媚的聲音突然沉默下去。
他抬起頭,向著那株紅杏伸出了手,在這片廢墟裏殘存的最後美麗上摘下了一朵在暗夜中灼灼開放的紅花,將那朵紅花戴到了自己的頭上。
他低下頭,看見地上那個美麗的影子頭上也出現了那一朵花的影子。輕聲地問。
“怎麼樣?你喜歡嗎?”
他的話語聲剛剛落下,四周有一瞬近乎死寂的沉默,而後“轟”的一聲,整個村莊還在燃燒的所有鬼火幾乎同時瘋狂地向著這株杏樹湧來。
那株杏樹在瘋狂的火焰下幾乎瞬間就被燒成灰燼,炙熱瘋狂地火浪把麵容僵硬死氣的李歸凡也迫退了兩步,他像是一個不知道自己怎麼做錯了事,害怕卻不敢還手抵擋的孩子一般隻是後退,任由那些噴濺到他眼前的鬼火也燒灼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