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容恪眼中,也僅僅是慕容恪眼中,兒子步揚飛新鑄的王冠,猶如一頂重擔,沉沉地壓在他的頭上。
北境之王的王冠早在一千年前,北冥城向墨夷家族表示臣服的時候就已失傳。當時步揚家族的族長步揚昶把王冠獻給皇族,至於墨夷家族如何處置王冠,已無人知曉。
如今,憑著悠久遙遠的記憶,十數個鐵匠用盡畢生之能,重新打造的北境之王王冠正如故事中形容的那樣,使步揚飛看起來宛若步揚家族先王。
青銅打造的冠冕,上刻古老符文,七跟長劍形狀的黑鐵尖刺挺立其中。這頂王冠沒有黃金、沒有白銀,沒有珠寶裝飾,唯有鋼鐵和青銅,沉暗而堅硬,正是步揚家族一貫作風。
今天是步揚飛稱王後的第一次臨朝,一群人在望海城的大廳靜待囚犯。
慕容恪看見步揚飛把王冠往後推,安放在蓬厚的黑發上。沒過多久,他又往前拉,接著轉了轉,好像這樣能讓他戴的更舒服一些。
戴王冠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慕容恪邊看邊想,她不確定自己這個十幾歲的兒子是否真正理解這一點。
稱王究竟意味著什麼?慕容恪心裏無比清楚。這意味著步揚家族不能失敗,失敗便是滿門抄斬,兒子的任何一個屬下都可以重新宣誓效忠,唯獨國王沒法改口。而慕容恪已經失去丈夫,此時不過是想要兩個女兒平安歸來。
如此一來,光明城還會放女兒回來麼?
在慕容恪的胡思亂想間,犯人帶到。
等犯人帶入,步揚飛便命取劍。宇文廣把劍柄在前,遞了上去,步揚飛抽出寶劍,橫放於膝,示威的意圖十分明顯。
“陛下,這就是您要的人。”望海城的侍衛統領高聲宣布。
“來犯!見了國王還不快快跪下?”宇文廣大喝,那個慕容家的侍衛統領將囚犯按到。
來者絲毫沒有青丘家族應有的模樣,慕容恪暗想。這位名叫青丘有為的囚犯的母親便是青丘靈力的妹妹,他隨了母姓。
但他絲毫沒有繼承青丘家族出了名的英挺美貌,他反而繼承了父親夏侯武——夏侯雷領主的次子——的體征,生的一頭纖細棕發,下巴短小,臉型消瘦,一雙眼睛蒼白無色,還眨個不停。或許是由於見光的關係吧,望海城下的地牢陰暗潮濕……近來又人滿為患。
“青丘有為,起來吧。”兒子步揚飛的聲音雖不若他父親那般冰冷,卻也不像個十幾歲的孩子。一定是戰爭,迫使他提早成年。
橫放在他膝蓋上的那把劍映著晨光,鋒刃閃閃發亮。
然而使青丘有為焦慮恐慌的並非寶劍,而是那頭雪狼。兒子給它取名“北風”,它的身軀大如一頭巨鹿,身無贅肉,毛色焰黑,眼瞳宛若熔金。它在朝堂來去自由,來到青丘有為身邊嗅了嗅,大廳裏所有人都能聞到恐懼氣息。
青丘有為是在森林伏擊戰被俘虜的,他親眼見到北風至少咬斷五六個人的咽喉。
青丘有為踉蹌站起,慌忙後退,引得幾名圍觀者哈哈大笑。“謝謝您,大人。”
“叫‘陛下’!”端木山大聲怒斥。步揚飛的北方諸侯中,屬他嗓門最大……也最為忠誠勇猛,至少兒子這麼認為並堅持意見。他是尊她兒子為北境之王的第一人,自然容不任何人對自己的新王有任何不敬之舉。
“陛下,”青丘有為慌忙改口,“請您原諒。”
此人並不勇敢啊,慕容恪心想,說真的,他比較像夏侯家族的人,而非青丘家族。換做他表哥‘屠王者’青丘有勇,想必是另一種態度。即便是北風,想必也無法逼青丘有勇那張俏嘴吐出陛下二字。
“我把你從牢裏放出來,是要你幫我送信到光明城,給你表姐青丘有容。你將打著和平的旗幟,並且我會派出三十名得力手下隨行護送。”
青丘有為大大鬆了口氣,“我很樂意替陛下送信給太後,我一定不負使命。”
“但是你要知道,”步揚飛說,“我可沒放你自由。你的祖父夏侯雷領主率領全族上下歸順於我,你的堂兄弟和叔舅們更是在森林英勇為我而戰,可你卻選擇為青丘家族而戰。既然如此,你就是青丘家族的人,而非夏侯家族。我要你以你的名譽發誓,一旦將信送達,不日即攜帶太後的答複返回此地,繼續做俘虜。”
青丘有為想都沒想立刻作答:“我在此立誓。”
慕容恪當即判斷此人說謊。即便是勇敢之人,麵臨生死攸關時刻,也必定會稍加思考。而這個青丘有為對自己性命之事回答的如此從容迅捷,不過是想開溜。
但步揚飛並沒有質疑。
“你的話,大廳裏的每一個人都聽見了,”慕容恪的弟弟慕容德警告對方。由於父親病危,現在由他代表望海城發言。“若你去而不返,天下近一半的人會唾棄你出爾反爾的行徑。”
“我這個人說到做到。”青丘有為倔強地說,“輕微要我帶什麼口信?”
“我的和平條件。”步揚飛手握長劍,站了起來,北風立刻跑回他身邊,整個大廳寂靜無聲。“你回去對攝政太後說,隻要她同意我的條件,我就收起這柄劍,結束彼此的紛爭。”
慕容恪瞥見大廳後方,高大而憔悴的納蘭鋼鋒領主推開身後的守衛,默默地走了出去,其他人則一動不動。對這些騷動,步揚飛不予理會。“拿信來。”他下令,侍衛那走長劍,遞上信紙。